【卷五 何當共剪西窗燭 】  玉娉婷 人生有情淚沾臆(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1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夜晚時分,龔母早早睡下。火爐子燒得正旺,穿針借著燭光細細地繡著琬玉的錦緞。窗外,微風乍起,如細雨刷刷輕落,一連數日的晴朗天,將原來積得厚實的冬雪融了個幹淨,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她一直呆在龔府裏,茱櫻三天兩頭捎來消息,肖彥那裏任何音訊都沒有,聽說他大部分時間去了南營大帳,連主事的陳徽妃也很難見到他了。
    得不到肖彥的回應,茱櫻卻給她帶來了另一個消息,琬玉的病勢加重了。難過之下,穿針突然預感到了什麼,開始抓緊趕繡手中的女紅。
    纖纖金絲比頭發更細更長,似乎也更柔宛,細得難以捉摸的一線線金芒,卻浮光耀爍,明亮得讓穿針雙目灼痛。她繡得專注,各處花紋的精要處以翡翠鳥的錦羽撚線繡製,羽絨茸茸,微微凸起,花的正瓣盤釘出蹙金鳥瞳的小珍珠,月影燭光之下,一幅金輝丹華的彩繡霧一般的鋪開。
    已是臘月二十,家家戶戶開始忙著過年。娘的屋子暖煦如春,她很希望就這樣無悲無喜地淡淡繡下去。
    “針兒,怎麼還沒睡?”龔母披著棉袍站在她的麵前,“大半夜的。”
    穿針抬頭,笑道:“快好了,娘,您歇著。”
    龔母坐在穿針的對麵,也掂起了繡針,默默地幫她繡著。
    東方漸漸發紅,陽光一點一點地落在窗欞上,她們終於完成了這幅繡品。穿針拆了木框,滿意地撫摸著,麵上顯出舒心的笑。
    她梳洗完畢,小心地疊好錦緞。
    龔母關切地問:“針兒,你要去王府?”
    “娘,我去去就來。”
    穿針一直往天井走,不知怎的回過身去,龔母正站在屋外,一臉擔憂之色,她含笑朝娘揮了揮手。
    出天井,影壁旁閃出引線嬌俏的身影,把穿針嚇了一跳。
    “姐。”引線怯怯地望著她,似是哀求,“帶我去吧。”
    “你先呆在家裏。”穿針不再理睬她,徑直往外麵走。
    她已經很久沒跟引線說話了,甚至,她都不想再見到引線的麵。她的心被引線刺得千瘡百孔,哪怕多跟引線說一個字,她都無以名狀的牽痛。
    引線並未追上來,或許經曆過這種事她變得沉默了,穿針稍微遲疑了一下,依然腳步不停地走出了大門。
    琬玉的院子外麵是一片竹林,透過竹海,就是朱漆的院門,院內的槐樹葉悄然探出頭來,從外望去,還可以看見閣樓飛翹的一角。穿針正要往院門走,竹林裏傳來細微的沙沙響聲,她回過頭去。
    一身青色的畫工明圓定定地站著,他的目光落在飛翹的閣樓,眼裏滾動的不知是痛還是悔。或者他再也無法滿足這樣的窺視,他看見了獨自一人的穿針,便控製不住地閃出身來。穿針清淺的眼光穿透他略顯蒼白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明圓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地離開了竹海,遠遠望去,他的身形如同魂魄脫離軀殼,紙人一樣的浮遊著。
    室內明晃晃的,撩開的窗紗竟是稀薄以致觸心的青,外麵的寒風不斷地侵入,琬玉單薄的身影在風中飄動著,枯槁深陷的眼眶裏隻有一對溫婉的瞳仁,依然未變。日日煎熬的病痛如同抽絲,正將一個鮮活的生命一絲絲的抽去。
    “琬玉姐……”
    穿針難受得眼睫撲閃了幾下,淚水止不住地流,她側臉過去,將半開的瑣窗關上了。
    琬玉勾起一個燦爛的笑,冰冷的雙手緊緊抓住了穿針的手。
    “送衣服來了?”她一直在笑,“我天天等著呢。”
    穿針扶了她起來,華錦展開,眼前刹那間亮堂起來。琬玉的神情有點癡迷,她的手顫巍巍地撫摸著,眼裏頃刻噙滿了輕紗般的霧水。
    穿針替她梳發、盤髻、撲粉,然後將一對鳳眉描得細長,在額上貼一朵翠地紅花的翠鈿,用葉片點了檀色的唇,她細心地做著這些,一絲笑影掠過她哀傷的臉。最後,她將滿繡花鳥的錦服穿在了琬玉的身上。
    她扶著琬玉走到銅鏡麵前,陽光籠罩下的琬玉明眸善睞,她是那樣的美麗,神情宛若涓涓秋水,鮮豔欲滴的紅唇就是秋水上浮動的楓葉。石榴紅的裙腰高圍至腋,迤邐的裙擺垂泄而下,隨琬玉的行止飄嫋擺曳,仿佛她就是斂了廣袖的九天仙女,隻要這華錦漫卷,她輕盈的身軀就會一飛衝天。
    穿針看著看著,淚便落了下來。
    胃中又是一陣冰冷的陣痛,痛得琬玉彎下身,她的額上浮起汗珠,嘴角上仍掛著一絲扭歪的微笑:“鬢未絲,心已老……妹妹,謝謝你送我……”
    穿針含淚走在通往晉王寢殿的青石道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見到他,她希望這一去,能挽住他送琬玉一程。
    琬玉說,鬢未絲,心已老。這樣想時,便會覺得他的殘忍。他納了琬玉,不做夫,而是做了一把快刀,將琬玉最美的光陰剪成悲傷的碎片,甚至連一點甜蜜的回憶都沒有留給她。
    晉王寢宮外侍衛林立,她知道他在。也正巧得很,當她繞過白玉欄杆,肖彥剛從殿內出來,蹙眉沉思著。他不經意地抬眸,腳步突然停滯了,眼裏混雜著複雜的情緒。
    她緩步走向他,開口竟問道:“王爺查到了嗎?”
    他本能地遲疑了,甚至退縮。他的舉動並未逃開穿針的雙眼,穿針的臉上染了深深的冷漠。
    “不會找個人代替吧?”她的口吻帶了譏誚。他陰鬱的臉凝重起來,一時無法言語。
    想起某個月夜,他站在殿外,她款款走向他。他望天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氣融潔而照遠,質明潤而貞虛,弱不廢照,清不激汙。”
    是如此淺酌溫婉的夜,而今卻仿佛滄海一夢。她甚至能記起他舒心的笑,記起輕袍迎風擺動的那一番風姿,那時她對他亦有過那樣殷殷的心動吧?
    她心頭一酸,又忍住,淚水再次在她的眼裏流轉著。他悵然地看著她,手指輕輕觸到她的眼簾,她急急地別過臉去,淚水控製不住地掉了下來。
    “請王爺去看看琬玉姐吧。”
    她踩著碎步回去了,去時有傲梅盛開,寒風吹送,拂過她單薄而清幽的身姿。
    他失神地望著,最終仰天閉上了雙眼,久久不願睜開。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