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何當共剪西窗燭 】 玉娉婷 鴛鴦瓦冷霜華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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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秋氣日漸蕭蕭。景辛宮內的木香菊開了,白裏透著微紅的蕊,又尖又長的雙紋大葉,長得跟普通菊又不一樣,秀雅悅目,別有風韻。如若往常,茱櫻定會欣喜的笑,而這日,她的哭聲從側殿裏隱隱傳來。
穿針默默斜靠在床榻上,一頭烏發懶懶地散著,將她半張臉遮掩住了。
“娘娘如此善良,奴婢絕不相信娘娘會做這種事……娘娘要是不去亭子裏,直接回來,就不會這麼倒黴了。”茱櫻哭道。
穿針的聲音幽幽:“就算今日無事,明日能逃得開嗎?”
王府風言風語驟起,誰都懷疑她是凶手。自己莫名其妙地遇上了琨兒的乳娘,又神差鬼使站在芙蓉洲畔,然後看見了水裏的琨兒。全天下都知道她與邢妃不合,琨兒兩次罵她是狐媚子,她當眾失態過,難道她不會由此失常、失控嗎?
“龔穿針,如果查出是你下的毒手,本王絕不容你!”肖彥冰一樣的聲音字字刺骨。
她打了個冷顫,慢慢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梳妝台。
“娘娘。”茱櫻擔心地想去攙扶她,她拒絕了。
她直直地坐下,雙手撩開遮麵的長發。銅鏡裏的人是自己嗎?空洞的眼睛下,一張紅腫的臉,嘴角甚至還起了血泡,清晰的掌痕從麵上一直延伸脖子,曾經光滑白皙的肌膚上,卻凝了一道道紫色的血痕。觸目斑斑血印,她不禁伏首於掌中,發出一聲長長的、恐懼的低咽。
舊傷未愈添新疤,這些她都不在乎,唯有心中那股無言的痛,正將對以往曾經的牽念,一點一點地割斷,支離破碎。
“娘娘,你去向王爺解釋啊,或者求個情。”茱櫻哭著勸她,“前個月他對你好好的,還讓你全家都搬來京城,怎麼說變就變了?”
穿針不屑地闔目,不停地搖頭。解釋麼?哭泣麼?求饒麼?她明白,那個夜後,他已不再以為她與眾不同了,他們的過往如同西風下的一根殘枝,經他絕然一拗,便脆弱地折斷了。
“娘娘,娘娘。”淺畫跑進來,氣喘籲籲地,“雯妃娘娘聽說你出事了,一定要去替你解釋,現在去王爺那裏了。”
穿針吃驚地站起來,跺腳道:“拖著病體,幹嗎要去?王爺要是斥責於她,我豈不害了她?”
還在替琬玉著急,守門的宮人過來稟告:“邢妃娘娘要您過去,說是替琨兒守靈。”
茱櫻、淺畫慌忙阻止穿針:“娘娘萬萬不可過去,邢妃娘家的人都在,你要是過去,他們一大幫人,非折磨你不可。”
穿針低低地冷笑:“琨兒無辜,我自然要過去送送。王爺還未發落於我,我好歹還是晉王妃子,他們不敢拿我怎樣。”
說著換了套素淨的,用白紗巾遮住臉,由茱櫻淺畫攙扶著,又喚了兩名宮人隨後,款步往錦萃堂走。
天色暗了下來,宮燈已經剔起,老遠的,誦經念佛聲穿牆而過。穿針在錦萃堂外猶豫了片刻,卻見琬玉的步輦朝這裏顛顛的過來,穿針細看琬玉的臉色,蒼白中添了平靜,忐忑不安的心落下了。
“你沒事就好。”穿針扶住了琬玉的手。
琬玉卻淺淺地朝著她笑:“你呀,到這個坎了還顧著我。出事前你來過我的院子,疑點太多,王爺不是糊塗人,定然不會輕易判罪於你。隻是那孩子他是看著喜歡的,事情又因你而起,他在氣頭上,你可要小心。”
琬玉的手依然冰涼,撫過穿針的麵紗,穿針緊緊握住她的手,隻留一雙含笑的眼睛,手指劃過一絲暖意。
靈堂內磬音聲聲,煙香嫋嫋,邢妃一身素白,由陳徽妃一手扶持著,兩邊素衣素縞的人肅然而立,所有人的眼光齊刷刷落在蒙麵的穿針身上。
穿針端然於堂中,麵對著琨兒的靈位合掌默念了一番,將手中的燃香插在小香爐內,隨後便轉了身。
“瑉妃,我要你磕頭謝罪!”邢妃嘶啞著嗓子叫道,人隨即衝了過來,旁邊的陳徽妃帶兩名宮女使勁將她扯拉住了。
靈堂兩邊的人隨即呼天搶地的哭倒在地。
穿針徑直出靈堂,寒風吹動她的麵紗,腳步卻不散亂。
她可以退卻,但從不唯唯遵從。
“瑉妃,我不會饒過你的……”邢妃的嘶叫聲落在了背後。
夜風乍起,沿道上間隔盞盞對紗燈,光華璀璨水線般流轉。兩邊枝繁葉茂的攀藤綠木,一枝枝地沿著青磚石縫蔓延,鋪展在腳下。穿針一手緊緊按著麵紗的一角,腳步從未有過的快,卻絲毫不見搖擺。
“娘娘……”後麵的茱櫻遲疑地叫住了她。
穿針抬眸,肖彥的步輦行在前麵的青石道上,她後麵的侍女宮人早已齊齊跪在道路兩邊。她緩緩地下跪,肖彥的步輦徑直過了她的麵前,又似忽然想起什麼,在離她幾尺的地方停住了。
肖彥並未下輦,昏色的燈光在他的側臉蒙了一層淡淡的光暈,而他並不看她,仿佛不過是無意經過,一絲動容也沒有。
他開口,語氣淺淡:“景辛宮不要住了,回荔香院。”
她並無言語,隻是深深叩拜,蒙紗的臉上是一抹略帶寒冷的笑。
有一次,他突然說話,麵上仍是陰陰的味道:“龔穿針,換個地方住吧,這裏冬天會太冷。”
冬天快來臨,她從暖意如春的景辛宮又換回去了。因為來過,才發現,景辛宮是為冷霜兒那樣高傲顯貴的人建造的,她隻是名看客,甚至還未走遍每個庭院,就被拒絕於門外了。
去荔香院也好,或者清寒的荔香院是一個避世的所在,她是喜歡的。
肖彥看不到她的表情,眉尖微微蹙起,眼中又浮起一絲難讀的複雜恍惚,就勢揮了揮手,步輦揚長而去。
琨兒溺水事件暫告一段落,穿針被貶出景辛宮,停三個月俸銀津貼。
在那個清淡的早晨,穿針搬回了荔香院。她慢慢走在柳蔭道上,不經意地回頭,望一眼簷翅高翹的景辛宮,那一刻,她的心頭觸起隱隱的痛。
再見了,冷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