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何當共剪西窗燭 】  玉娉婷 鴛鴦瓦冷霜華重(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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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琬玉前襟的一半繡成了,穿針心裏高興,用緞布小心包了,獨自去琬玉的院子。
    房內所有的簾帳低垂,四麵不透光,靜得不聞一絲聲音。穿針睜眼凝視著黑暗,隱約見床帳兩邊站著兩名侍女,屋子一角置有塗金銀鴨香熏,在昏暗中靜靜吐散著膩醉的香氣。琬玉麵壁而睡,聽見聲音動了一動,翻過身來。
    “把你弄醒了。”穿針歉意的一笑,坐在她的身邊。
    琬玉讓侍女退出,隻點了一枝小蠟燭,微明的光影撲上帳帷。穿針這才看清,琬玉比尋常又消瘦了幾分,麵上、頸上塗抹了厚厚的一層香粉,看不透她的本來麵色,隻在顰蹙的眉心間,掩有難抑的痛楚。
    “胃病又犯了?”穿針擔憂地握住了琬玉的手,那手通體滲寒,無一絲暖意。琬玉的身體每況愈下,春日裏見到的如豔豔芙蓉的雯妃漸漸淡去了。
    琬玉半坐在床榻上,一窩雲髻已經散作披腰青絲,一片翠鈿花擺在麵前的錦褥上,她用手指漫不經心地撫弄著,笑道:“崇先生料著我紅顏命薄,算得真準。”
    “別瞎說。”穿針心裏澀澀的酸,幫她梳理著頭發,綰了個鬆髻,她感覺簪花的手無可控製地顫動著,好容易才用翠鈿花簪定。
    “王爺……他沒來看你?”她艱難地問道。
    琬玉一怔,舉起鸞鏡打量著自己,一絲淒愴的笑忽然掠過她的嘴角:“快三年了,這人生最華美的一段,也不過是一場雜蕪平淡的夢。光陰一眨眼,便都白了頭。王爺?我不去想他了。”
    她輕輕歎氣:“鬢未絲,心已老了……”閉上雙目,良久不說話,一抹淚淌過厚重的香粉,掛在細薄的腮邊。
    穿針好容易哄琬玉入睡,方悄悄地退出了屋子。錦茵層疊的帳臥,籠了輕紗般的香熏,都遠遠地退隱入無垠的昏暗。漸漸呈現出來的,是一片略顯頹敗的寢宮,一處深深的小院,裏麵如豆昏蒙的光焰中躺著一位寂寞的美人。
    穿針的心裏,幽怨幽涼的難受。
    緩步走在芙蓉洲畔,這時候的樹蔭一帶寂寂少人,因為心裏裝著心事,也沒去觀望周邊的景致。前麵石板橋上跑下來一婦人,東尋西覓的,臉上略顯焦灼之色。
    “琨兒!”婦人呼喚道。
    穿針見是琨兒的乳娘,便往道路邊讓了讓。
    “跑哪玩去了?”那乳娘嘀咕著,睥睨穿針一眼,並不施禮匆匆而去。
    下了橋,便是通往景辛宮的青石道。臨水的是一座八角型的亭子,穿針見時候尚早,走進亭內倚欖遠望。隻見眼前芳草連天,陰雲蔽空,巍峨錯落的晉王寢宮被重重煙樹遮掩著。
    此時的肖彥,是否站在瑣窗邊,朝外麵端凝而望?
    兩隻蜻蜓從麵前款款飛過,落在湖麵的浮萍上。穿針出神地望著,潺湲清澈的流水泛著白光,敲擊得人的靈魂似脫了殼,漂浮不定。一陣若有若無的風撩過,肖彥深不可測的麵容就深陷在這片浮光掠影中。溫熱的手掌,纏綿的深吻,如水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僅僅一個月以前的舊事,此時想來突然已如隔世。想著想著,不知道是心碎了還是痛了,她的雙眼盈滿了霧水。
    琬玉說,鬢未絲,心已老。冷霜兒死了,他亦不能釋然。所謂的俗與不俗,此際看來,不過是因了求不得,不能得到,所以在他心裏總是最美的。而自己這麼想幫他從幻夢中擺脫出來,其實又是何苦呢?
    她歎了口氣,再次將目光轉到湍流的湖麵上。景辛宮在芙蓉洲的上方,這一帶的湖水淺而見底,落花、飄葉,還有一團辨認不清的東西浮浮沉沉。
    穿針細瞧那色隱動的寶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大叫一聲:“快來人哪!”急惶惶地跑了過去。
    後麵猝然響起一聲尖嚎,邢妃帶著乳娘、宮人、侍女瘋也似的朝這邊跑來。穿針癱坐在地,麵如土色,眼睜睜看著邢妃飛到了自己麵前,朝著湖麵淒厲地叫。
    “琨兒!我的琨兒……”
    兩名宮人相繼跳入湖中,將那個寶藍色的小人兒抱了過來,首先映入穿針眼簾的,是琨兒那張慘白的臉。
    琨兒死了。
    穿針惘然地看著邢妃哭倒在地,她伸手搭住邢妃的肩胛,想去安慰她,乳娘尖利的嘶鳴聲兀的在耳邊震響。
    “殺人啦!瑉妃殺人啦!”
    她下意識地縮了手,腦子震得一片混沌。她開口想解釋,卻被一記火辣辣的巴掌擊倒在地。她掙紮著起來,叫道:“邢妃,我不是……”話音未落,邢妃狼一樣撲了上來,騎在她的身上,左右開弓打得她眼冒金星。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連孩子也記恨……你還我琨兒!還我琨兒!”邢妃涕泗橫流,邊打邊哭罵著。
    穿針拿胳膊遮臉,因昏亂說話語無倫次:“我是發現他在水裏的……琨兒死了,我也難過……”
    “你還狡辯,剛才我找不到琨兒,又見你在湖邊閑蕩,神色慌慌張張的,就感覺不對勁。想是琨兒貪玩讓你碰上了,你又懷恨在心,捂死了他又將他扔進水裏,怕人懷疑才裝模作樣叫一聲。”乳娘拭著淚,哭訴著。
    穿針啞口無言,她猛然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張早早為她準備的大網中,隻要她一疏忽,稍不留意,那張網就鋪天蓋地罩住她,連個掙紮的餘地都沒有。邢妃的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在力大無窮的邢妃麵前,她隻是一條滑動垂死的魚,在案板上等待著宰殺。
    邢妃眼裏含恨,琨兒的死讓她幾近瘋狂,鋒利的指甲深深陷進穿針細嫩的肉中,咬牙切齒地咒罵著。
    穿針感到一陣窒息,她仰首,恍惚看到涼亭一側的欄杆旁,站著陳徽妃。因她背著光,身上染了無限光彩,麵色反而不清楚,隻看見因冷笑而露出的一對白牙齒,腰間錘壓裙絛的環佩在風裏微微搖晃。
    “我要是死了,她應該是最開心的人吧?”穿針白皙的臉上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她知道自己的意識正在離她而去,邢妃猙獰的臉一點一點的晃動著,恍如漣漪。
    “阿秋!”
    邢妃的動作被驀然而來的一聲叱呼截斷了,穿針的呼吸突然的通暢,仰躺著劇烈地咳嗽起來。此時,她才看見肖彥的杏黃袍角被風輕揚,一雙厚底靴子一步步踩在草地上,停在了自己的麵前。他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雙幽黑的眼眸染了深深的不屑,聲音如冰的冷峭。
    “把她弄回去,聽候處置。”
    眼前綽動的人影重重疊疊,穿針卻冷冷地笑了,在被宮人架起的一刹,她甚至一字一字地念著:“鬢未絲,心已老……”
    落英漫天,秋風掠起喧嘩的波濤。隱約地,她仿佛聽見一聲清越的鳥鳴,悠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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