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製的民房順著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一路而上，在青煙如畫的空境裏消失不見。天空上正下著迷蒙的細雨，似銀線穿成的珠簾從空幕落下。牆角的青苔綠草被細雨淨潤，煥發著不似這個季節的青嫩，間或有雨珠順著細嫩的葉脈落下，在青石板上開起一朵瀲灩的銀蓮花。
    蕭柯撐著傘和莊賢拾級而上，細雨夾著清風讓秋日愈發的沁涼起來，蕭柯卻是心情很好地看起了沿途的景色，全然不管秋風裏的細雨沾濕衣擺。
    登上台階的最高處，一座造型宏偉又透著時間洗練下的灰樸質感的房子便出現在他的麵前，細雨沿著屋簷飛角連綿落下，廊下的青石板上是一個個連排的小坑，是時間在這座建築上流淌過的痕跡。
    守門的下人已經站在了蕭柯的麵前，雨絲在他的頭發上凝結成珠：“蕭老板，黎爺已經等您很久了。”
    穿過抄手遊廊領路的下人在一間暖室前停下，小心地將門扉推開，透過半降的竹簾便看到一個老人側對他而坐，看著外麵被雨水打濕的楓紅。
    “黎叔還是這麼有雅興。”聽到拉門的聲音前麵的老人便已經轉過身來——花白的頭發和麵部溝壑的紋路訴說著他早已不年輕的身體，隻是那雙應該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混濁的雙眼依然卻閃爍著精光，無聲地審視著別人。
    “半隻腳進棺材的老頭子了，哪能跟年輕人比。”老人的聲音不大，卻非常有穿透力，即使是站在外麵的莊賢也能清晰地聽見。
    “黎叔過謙了，您可是寶刀未老，我還得仰仗您呢。”蕭柯在叫黎叔的老人麵前盤腿坐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外麵的一株楓樹，枝繁葉茂的楓樹已有大片葉片變紅，在清秋煙雨的水意朦朧裏豔麗的灼人雙目。
    “不敢當。我是真老糊塗了，不敢當啊。”老人將天青色冰裂紋茶壺拿起在蕭柯的杯中倒上茶，一片茶葉順著水柱落進茶杯，纖細的葉脈被水浸潤的舒展開來，悠悠蕩蕩的在水中打起了旋。
    黎叔本名黎啟真，當年也是道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一雙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獻血。蕭柯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綢質長衫慈眉善目的老人，誰能想到他就是以前跟在林森海後麵的“鬼羅刹”呢。
    “那是意外，黎叔。”蕭柯知道黎啟真意有所指的是什麼，他確實很生氣，也因此出事後對他避而不見晾了他一段時間。但現在還不是跟他鬧翻的時候，國內的事情還是需要這個老頭打理的。“黎叔就不要太過自責了，這國內還得你繼續操心呢。”
    黎啟真淺啜杯中茶水，不著痕跡地打量蕭柯。睽違了二十多年，如今這個麵容平和的男人半點看不到曾經的陰冷與森然，那時的他看人就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當年，我將你留在國內，便是相信黎叔你的為人和能力。”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風也悄麼聲息的沒了蹤影，隻剩下順著屋簷落下的雨水嘀嗒在坑窪裏的聲響，輕靈又有些空洞。“你也確實做得很好，這些年也多虧了你，我們才有了現在。”
    “這也是因為你，沒有你我們恐怕都隨林森海一起被抓了。雖然那個時候一起出來的兄弟現在隻剩我一個，但你曾經做的一切我黎啟真一直記在心裏，這也是我選擇留在國內的原因。”林森海被抓，他下麵的兄弟當然都不能幸免，但當時才不過二十歲的蕭柯卻在警方那樣的高壓抓捕下還是保住了幾個兄弟的命，甚至逃出了國。他當時便明白這個小子不簡單，所以在蕭柯提出留一個人在國內經營林森海沒有被警方查出的業務時，他自願留了下來，他想看看當年那個眼裏都是戾氣的青年能帶他們走多遠。
    “陳俊天的事，我要早點察覺，也不會出這樣的紕漏。”
    被雨打濕的楓葉似乎比晴空下顏色更加鮮豔，仿佛朱砂點絳的一般，在秋日其他草木枯萎的庭院裏，那抹赤紅格外驚心動魄。
    “事情已經發生，再去懊悔也沒什麼意義，不如想著怎麼把事給完美結局了吧。”對於黎啟真前麵的話蕭柯並不想再客套下去，陳俊天雖然死了，阿德也讓他說不出話了，可警察那邊可還沒結束呢。況且他來找他可不是聽他感恩當年懺悔現在的。“消息準確嗎？”
    站在門外的莊賢側目瞥了眼暖室內的情況，黎啟真微微勾著腰，低頭給蕭柯的茶杯續上水，青煙從案上的香爐裏嫋嫋升起，在空中化為細小的顆粒消失不見，有香氣漸漸縈繞在鼻尖久久揮之不去。他收回目光，緊繃的麵部上一雙鷹眼裏閃過一道光，這個老東西……
    先放低姿態談起當年，然後才開始說正事。他眨了下眼睛隱去眼裏的嘲弄，靜靜地守在門邊，被細雨打濕的發上凝起的水珠順著鬢角滑了下來。
    “不會有錯。”黎啟真對於跟蕭柯說這件事還是有些心虛的。當初是他自己沒有仔細查李慶的底就同意陳俊天接觸李慶，因為李慶而暴露了陳俊天，留下了尾巴讓警察捉。本以為一切都處理好了，哪知道還有漏網之魚。“陳俊天有個拜把的好兄弟，跟他是過命的交情了，可他居然瞞著我們，想來他也存了想跑的心。通過他這兄弟把錢洗幹淨伺機上岸。”
    角簷的金鈴微不可聞地晃動了一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如突然闖入的冒失孩童打破了一院的寂靜。蕭柯看著它左右擺動的身軀，青金色小銅鈴鐺，在有些烏蒙的天空下依舊閃著不滅的清泠的光——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樣。
    蕭柯倏然一驚，垂眸看了眼握在杯中的水，水已經有些涼了，天青色的瓷杯握在手上有些冷意，波紋一圈圈向著杯沿撞去，破碎了他的眉眼。“已經坐上船的人哪有可能中途下船。”
    “是啊。”黎啟真點點頭，“要說他也瞞的夠小心了，如果不是他老婆那裏……”說罷，黎啟真的臉上露出意味不明地笑容：“陳俊天挖空心思想著洗白過安生日子，他老婆卻和他信任的兄弟搞到了一起。”
    “哈。”一聲短促輕笑從蕭柯喉裏溢出，杯中的水波已經平靜，映出他神色難辨的眼。
    “一心想護著妻兒，甚至不惜送出國哪知道是給他人做嫁衣。不過也多虧了這層關係，才知道有這麼個人存在。”
    “找到人了嗎？”
    黎啟真頓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沒有，不過快了。”
    “嗯？”蕭柯挑眉，示意黎啟真繼續說下去。
    “待他妻子所在國的警方程序走完，屍體也要運回國內了，到時候他也該要出現了，畢竟是對情投意合的野鴛鴦。隻在這段時間了。”
    對於黎啟真話語裏的嘲諷蕭柯並未附會，他隻是看著屋簷下叮當作響的鈴鐺，聽著這脆生生的聲音在耳邊如波紋一般蕩開。“警察也知道了。”
    “這是自然。”黎啟真笑得莫名。
    蕭柯站起身向門外走去，莊賢已經先一步將半落的竹簾挑起。逆光之下，突兀而起的陰影將一片白光下的虛無凜冽地切割開來，露出黑暗裏濃晦的血汙：“不要再出差錯了。”
    雲銷雨霽，日光從消散的雲層裏泄露裏出來，雲霞盡染層林色，描繪著天光一色的綺麗。青金色的鈴鐺繼續不諳世事地響起，一聲一聲仿佛穿透層雲直達天籟。
    黎啟真坐在暖室，看著手中漣漪散動的茶杯靜默出神。蕭柯說的沒錯，上了船的永遠別想中途下船，要麼死要麼活。
    “黎爺，那小子給帶過來了。”
    順著來時的路蕭柯走得不緊不慢，黎啟真家這處老宅格局確實不錯，物件擺設也很看得出來費了心思，不過到底是後來贖回來的祖宅，而黎啟真也是個大老粗，東西雖好卻流於表麵的庸俗。他曾經見過真正書香門第家的樣子，處處精簡卻處處彰顯不凡，不過現在大概也是斷壁殘垣，破落不在了吧。
    “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再也不敢了！”男性的因為驚慌和恐懼而變聲的尖銳音調。蕭柯向聲音處看去，黎啟真的手下架著一個看起來跟趙安年差不多大的青年從另一條走道上離開，那恐懼的嘶鳴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回廊的轉角。
    “真是對不住，讓這麼個東西汙了蕭老板的眼。”
    蕭柯轉身便離開了，並未放在心上。
    夏書回到警隊時高明成正抱著一桶方便麵吃得正香，過於濃鬱的味道讓饑腸轆轆的夏書咽了口口水。“你居然敢吃獨食！”
    正全神貫注盯著電腦的高明成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差點噎死。他手忙腳亂地拍著胸脯好把卡在食管的食物吞下去，眼睜睜地看著夏書拿起他的晚餐大口地吃了起來，連湯都沒給他留下，末了還打了個飽嗝。
    “夏書！！！”
    真是震耳欲聾，夏書捂著耳朵看著對著空碗都快要掉眼淚的高明成：“好啦，我再買一桶賠你啦。”
    看著瞪過來的高明成，那意思分明就是“還不快去！”夏書立馬乖乖領命跑了。
    夏書瞅著高明成電腦上的視頻，啃著麵包話說的含糊不清：“這是什麼？”
    “陳俊天的妻子在國外住處的門口監控。”高明成盯著監控裏的畫麵，眼睛都不眨一下。
    “終於拿到了？”因為陳俊天的妻子是死在國外，想要拿到這些可以說苦難重重，光是程序就複雜而又冗長，他國的警方能夠移交真的太不容易了。
    “那有什麼發現嗎？”
    “有個男的出現了幾次，時間不固定，但是著裝隱秘好像怕人發現。”
    “陳俊天？”
    “不是。還不知道這個男的是誰。”監控裏的時間是九月十八號，好像是屋子出了什麼問題，穿著製服的維修工人站在門口，修理工的麵容被寬大的帽沿遮住，隻看出身形有些小，年紀也不大，沒站多久女人便打開房門將維修工請了進去。
    “而且這個監控隻有兩個月的錄像記錄，這個男的是這段時間裏出現次數最多的一個了，在陳俊天死後沒幾天，他居然又出現了……”高明成整理下措辭繼續說道：“在門口他倆還親上了。”
    “嗯？？”夏書側麵看看高明成再看看視頻裏送維修工出門的美麗婦人，監控的像素並不高但依然能看清女人臉上笑容，保養得當的麵容可以用容光煥發來形容，哪像是老公才死了沒多久的。夏書有點同情那位副總，老婆在他的頭上種下了一片草原。
    “隊長已經知道了？”
    “嗯，因為陳俊天老婆死於車禍，他國警方隻將這個當做交通事故處理了，所以隊長讓我好好看看這個監控，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高明成抿著嘴，幽蘭的屏幕光在眼眸裏如鬼火一般蕩漾。
    “看來我們得找到這個男人。”高明成已經將時間調到那個可疑男人出現的時段，男人裹在風衣裏的身軀高大魁梧，麵對女人而站，緊握的雙手似是在互訴衷情。
    “小梁明天會去找陳俊天妻子娘家看看有沒有這個男的信息，希望有好消息吧。”
    夏書看著屏幕裏定格的畫麵，凝重地點點頭，偌大的辦公室裏，除了機器運作的電流聲，一片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