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成回家時已經是下半夜，穿過沒有路燈黑暗深巷，在有些泥濘的小路上前行。路麵淩亂地散落著垃圾，無家可歸的野狗趴在垃圾桶裏探著身子尋找被人倒進去的殘羹剩飯。聽到路人的腳步，警惕地抬起頭，在發現沒有危險時繼續扒拉著垃圾桶。漆黑的夜裏看不見半顆星子，月亮也不知道被哪片烏雲隱藏起來，周圍萬籟俱寂隻有高明成的腳步聲在夜色裏有規律地響起。
    在離家隻有幾步遠的地方，三輪車的吱呀聲從遠方漸漸傳來，車子鏈條許是有些老舊了，在黑暗裏如一個殘喘難行的老人一般，每一步都走得艱難辛苦。
    高明成看著三輪車前的路燈晃晃悠悠，最後在門前停下，那是一個手電筒被人用鐵絲粗糙地綁在車把手上的，把手上布滿剝落的鐵鏽，想來三輪車也有些年頭了。如今已經入秋下半夜的溫度也沒有半點溫和可言，踩三輪車的人卻隻穿了一件背心，裸露在外的肌膚即使是在夜裏也能看到是勞作者被烈日暴曬下的黝黑。他有些難受的聳聳鼻頭，喊了一聲：“爸。”
    還在賣力推三輪車的高遠聞聲抬起頭，有些憨厚的臉上露出笑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又加班了？”
    “嗯。”幫父親把三輪車上東西搬下來，都是一些塑料瓶易拉罐，還有紙殼，高遠收廢品有好多年了。
    “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亂抹了一把臉，高遠一瘸一拐地向屋裏走去。
    很快，有些小的房子裏邊亮起來橘黃色的燈，雖然微弱卻在夜風裏分外溫暖。
    他看著地上白天的雨水留下的水漬，旁邊的野草下凝結的露珠從墜彎的葉片上滑落，打碎了一地平靜。
    高遠在廚房招呼他進屋，高明成努力扯了下嘴角走了進去。
    “來，快點吃吧。”簡單的蔥花麵上臥了兩個荷包蛋，荷包蛋煎的色澤金黃，周邊甚至都沒有結上糊痂。高明成的母親死的早，是高遠將他拉扯大的，從小當爹還要當媽，以至於高遠手工廚藝甚至比一般主婦要好。
    高明成的家庭並不好，他是農村人家裏也很不富裕。高遠小時候出意外導致腿部受了傷，做不了重活，沒法像一般的農村人一樣去大城市打工掙錢，隻能在家務農。家庭經濟不好又身有殘疾以至於高遠快四十歲才娶上媳婦生了高明成，結果老婆後來生病，借了不少債花了不少錢都沒有活下來，隻留下高遠兩父子相依為命。
    高明成決定留在雲港市工作時，為了不讓高遠在老家一個人太過孤單便將他接到了雲港，高遠年歲大了身體不好打工都沒人要，但為了不讓兒子負擔太大，遂主動跑出去收廢品，這一幹便也一年多了。
    “明成啊……”看著埋頭吃麵不發一語的高明成，高遠有些猶豫的開口。
    “怎麼了？”
    看著兒子望過來的目光，好遠遲疑一下還是決定把心裏的問題問出來：“之前的那個事，你們到底是怎麼談的？”高遠的臉色有些惶恐，那些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對於他這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來說實在是有些可怕。
    高明成沉默良久，房間裏安靜地出奇，隻有放在桌子上的鍾秒針一下一下轉動的聲音。高明成的沉默讓高遠愈發不安和愧疚起來，他不清楚那個事情給他兒子惹了多大的麻煩，但是當時他清楚聽到那個人說過，一旦事情鬧大，他兒子的工作都保不住。
    他辛苦帶大的兒子，他從小就懂事爭氣的兒子，要是因為自己讓兒子丟掉了現在的警察工作，高遠不敢往下想。
    高明成放下筷子，竹筷在瓷碗上碰撞發出一聲脆響，他笑著對高遠說道：“爸，已經沒事了，他們說帳……一筆勾銷。”
    聽到兒子說沒事，高遠還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沒事了嗎？可當時那些人說，會讓你丟工作，爸是不是害了你？”
    “沒有，爸。他們在嚇唬你。”高明成看著自己父親已經斑白的頭發和擔憂的雙眼，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輕鬆柔和：“這不是什麼大事，而且他們才是犯法的一方，你兒子是警察，不抓他們就不錯了，怎麼會丟工作。”
    “真的？”高遠還是有些不相信，在得到兒子肯定的點頭後，心終於徹底放了下來，這才大口吃起自己麵前的麵。
    “但是爸，你以後不要再輕易相信別人的話了。”
    高遠點點頭，這事說到底也是自己不好，兒子大了工作也穩定了，可是至今沒套房，高遠自然愁得睡不著覺。好不容易有人介紹了姑娘，一聽別說雲港就連老家縣城都沒房，就立馬不願再談下去，高遠哪能讓兒子跟自己一樣年紀大了媳婦都娶不到，病急亂投醫，看到那些小廣告上什麼無抵押貸款就跑去借高利貸，結果用窟窿堵窟窿，高明成發現時，要還的錢已經比最開始借的錢高了幾十倍不止。
    “對了，明成。”看著高明成收拾碗筷準備進廚房，高遠想起另一件事情來：“他們當時讓我送東西就能還債，那是啥啊，怎麼送幾次就能把那麼多錢還掉呢。”
    高明成回頭，頭頂的節能燈因為瓦數有些不太明亮，背光站著的高明成在白慘慘的燈光下表情不太明晰，隻是聲音與之前無意，溫和的讓人安心：“就是一些貨物，沒什麼的。”
    對於兒子的話高遠從來不會懷疑，遂也沒有多想，起身去浴室洗澡了。
    廚房的窗戶是半開著的，有風跑了進來，吹在高明成的身上，他像是完全不覺得冷一般直直地站在那裏看著窗外，夜色深如黑墨，在看不見的前方好像有一隻鬼手隨時會伸過來將他拖進地獄。
    不，他已在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