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江寧之行·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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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畔望著天空那一輪明月周身縈繞著的血氣,若有所思。身下所乘的小舟穩穩地停在了岸邊,一行三人也是時候該上岸了。
他佩劍上綁著的琉璃鈴鐺不時地發出紅色的熒光,顯示著跟他有密切關係的人就在不遠處。而他身後,追隨著他步伐的沉蘇與沉帆二人佩劍所係之鈴鐺亦散發著幽幽的紅光。這樣強烈的信號,令三人心中都有了一個肯定的想法:沉焱一定在這附近。
河岸處的牌坊上,“江寧縣”幾個大字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中,周遭起了薄薄水霧,令人眼前視線不是很清朗。這周圍連個堤燈也沒有,一派冷清之象倒是與先前去過的蜀郡天壤之別。沉畔眼尖,俯身在水邊撿起了一張漂浮在上的黃紙,上麵的符字印記都被水泡沒了,但形狀依稀可辨是一隻小船。也不知此物是否出自師弟之手。
“師兄,焱師弟應該離我們不遠了。”沉蘇走到他的身邊,清冷的語氣,目光膠著在他手裏那攤濕乎乎的符紙上,“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在此處逗留這麼久,但想來應是遇到了麻煩。這裏看上去有不小的妖氣。”
何止是不小的妖氣,妖月高懸,這城中的危險已經不言而喻。他握緊了手裏的佩劍,交代道:“我要用追蹤符,待會兒以防不測,你要保護好沉帆。”
“師兄,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師姐保護。”沉帆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當即回道:“讓我與師兄並肩作戰,共同保護師姐吧。”
“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們三人都不能分開。”沉畔點頭,從袖口掏出符紙。符紙點燃的瞬間,便如離弦的箭一般朝著西邊的方向飛去了。三人趕忙跟上。
城中,捕快房處升起嫋嫋炊煙,忙活了半宿,一鍋沸水也終於被煮開了。
無人打擾的房內,謝晉拿著幹淨的棉布給慕容磊擦拭他頭上的傷口。在距離眉骨大約三公分的位置,被人用悶棍打出來了一個凹痕,滲血不止。好在那夥兒人不是拿刀砍他,要不然現在還得用火給他消毒,估計這家夥痛都能痛死。
慕容磊猶抱琵琶半遮麵似的隻脫了上半身的衣服坐在那裏,雙手淹住胸部,臉上顯出可疑的緋色:“頭上的傷處理好了,你就先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會弄。在蜀郡那裏,孤男寡女是不能共處一室的,否則要被人說閑話。”
“全天下的孤男寡女都不能共處一室。”謝晉很認真地附和著他,將沾了他血的布收好,又叮囑道:“那你小心點,別被開水燙著了。”
見她毫無留戀之意,他又不自信了,複又道:“喂,這個傷會不會留疤?我可是蜀郡第一貴公子,要是留疤了,他日我返鄉,可怎麼見人?”
謝晉仔細地端詳著他的頭,沒有像往常一般挖苦他,而是特意說了幾句體己話:“等這裏的事解決了,我們去了餘杭,找個好郎中給你瞧瞧,開點好的藥膏塗一塗,應該能消掉不少。”
她的話,他深信不疑。於是將手裏的滿滿一碗符水一飲而盡,攢出了一個飽嗝兒。這水之前喝著味道苦苦的還有些鹹腥,他可嫌棄了,不知為何今日喝著卻令他舒服不少。不光如此,鼻尖處一直縈繞著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也令他的頭痛緩解了不少,待發現此香味正是源自麵前的少女以後,就有些不淡定了。
見他精神頭有些渙散,她想到他許是困了,便不再打擾他,欲離開。
窗外妖月那抹詭異的紅,透過窗戶紙依舊清晰可見。他急於趕她走,卻又怕她真走了,夜裏再出什麼事。便喊住了她:“你可別離我太遠啊,要是妖怪來抓我可怎麼辦。你得守在外邊保護我。”
“放心吧!”門被“砰”地一聲關上了,少女走得十分利索。
慕容磊趴在窗上,透過薄薄的窗戶紙,確認她走遠了以後,才搬來桌子抵住門,放心地脫了所有的衣服,就著僅有的那兩桶熱水擦拭起來。
一牆之隔,謝晉出了門便快步穿過月門,去了隔壁的院子。院牆下種著的翠竹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落在地上的磚石上。她將包袱丟在了石桌上,驚醒了一片夜間藏匿在竹林裏熟睡的雀鳥。
鯰魚從包袱裏故湧出來,在石桌上留下一灘黏糊糊的液體。沾滿血汙的布條直接扔在了它頭上,它也不惱,反而很歡喜地蹭上去開始舔。
妖法就是妖法,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謝晉嫌惡地看了它幾眼,別過眼去,目光落在那本天書上,回想起之前經曆的種種,腦海裏頓時靈光一現。
先前在蜀郡時,沉帆種了妖毒昏迷不醒,命懸一線。當時,她直接用鯰魚的妖丹救活了他。如今慕容磊中的是妖下的蠱毒,既然都是妖毒,是不是也可仿效之前的法子,用一顆妖丹將他救回呢。
院外,梧桐樹上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一隻怪鳥,叫聲古怪。它落下以後,驚得周圍雀鳥紛紛逃竄,弄斷了不少樹葉枝杈,落在謝晉腳邊。“小鯰鯰,你說我要是用救沉帆的方法救慕容磊,能否行得通?”她排掉了肩膀上落下的葉子,問道。
那邊,鯰魚還在“吸溜吸溜”舔個沒完,它的口水流的到處都是,都快沾到她衣服上了。見它避而不答,她抬起手來狠狠給了它一下,道:“有完沒完?”
鯰魚晃了晃腦袋,收起了滿是口水的舌頭,覷著她,道:“我是不是說過隻有下毒的人才能解毒?當時你救那個仙門弟子的時候,是蛛女下的毒,我的修為遠在她之上,拿我的妖丹,那自然是管用的。如今這小子中的毒啊,可比那個厲害多了。你說說,你上哪兒去製服一個比我還厲害的妖?妖被取了妖丹可就修為盡廢了。試問誰會老老實實把妖丹交給你?想都不想了,城裏那個你製不住。”
它的話不無道理。那日在林中,若不是她夠警覺,隻怕會跟慕容磊一樣吃下有毒的果子,中了蠱毒。慕容磊隻是一個凡人,中了蠱毒也最多不過成為活死人罷了。妖物的目標應該是她,而非慕容磊。而這裏麵說不通的地方就在於,當時慕容磊獨自上岸離開了一段時間,她則昏睡在小船裏。妖物想要對她下手,完全可以趁她還沒醒的那段時間,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若是此刻沉畔他們在,集眾人之力或許可以與那藏在暗中的妖物一搏。她自己就顯得勢單力孤,無異於羊入虎口,毫無勝算。要不要試著跟他們聯係一下呢,她開始犯難。
“啊!”房內突然傳出慕容磊的驚叫聲,伴隨著的還有木桶倒地,水潑灑到地上的聲音。
她無語扶額,這個廢物少爺還真是不讓人省心,連洗澡也做不好嗎?
屋內叮鈴咣當,像是打架一樣。謝晉急忙跑了過去,隔著門推了推,發現裏麵有東西擋著,便大喊道:“開門!你把自己反鎖在裏麵幹嘛?你小心點別砸壞東西,這是人家的屋子,你懂不懂事啊?”
“啊~”慕容磊殺豬一般的吼叫從裏麵傳了出來。他似乎聽不見謝晉的話一樣,一邊鬼哭狼嚎著,一邊把東西砸的到處都是。
“再不開門,我要進去揍你了。”她在房門前踱來踱去,被他熬得全無耐性,隻好下了最後通牒,目光瞄準了旁邊窗戶。破窗而入總比破門而入損失要小一些,實在不行就隻能從這裏進去了。
“要不放我進去跟他談談?”鯰魚探出半個腦袋。
“這兒沒你的事,回去。”謝晉按著它的頭,又給它塞回了包袱裏。
她又衝屋內喊道:“我數三聲,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了!三,二……”
“一!”字還沒講完,房門便豁然打開,一陣陰風襲來,謝晉險些被眼前之人的模樣給嚇到了。
一刻鍾前,他那張腫脹的臉雖然像豬頭,起碼還有點人的樣子。但洗了澡以後,怎麼反而越發詭異了呢。“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很嚇人?”慕容磊哭喪著臉看著她,欲哭無淚。他的嘴就像吞了炸藥被炸成了兩扇窗戶的窗頁,能開合的那種,一張嘴講話口水就能流出二兩。
整張臉的皮膚被撐得鼓鼓的,在月色下泛著淡淡的熒光,像是琉璃瓶的釉麵油光水滑。兩隻眼睛鼓得簡直就快掉出來了,眼白上的紅血絲密密麻麻看著可怖。他現在的模樣用麵目可憎四個字來形容都算輕的。
“真俊啊,你這模樣比老六還俊。”鯰魚又鑽了出來,還對著慕容磊吹了聲口哨,調侃道。
“怎麼會這樣?符水喝晚了?”謝晉疑惑道。她明明每天都給他喝,就算晚一刻鍾也不至於反彈這麼厲害吧。
“我看你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鯰魚嗤笑道:“你的血是能壓製妖毒,可妖毒跟蠱毒還不一樣。你的血對沒死的妖來說可是大補,他原來要半個月的時間才會徹底妖化。如今借由你的血做了催化,不出三日必成活死人。”
“嗚!”慕容磊一聽,頓時急得聲淚俱下,抓住她的胳膊控訴道:“我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
謝晉真是大無語,敢情她這每日放血救人反倒成了害人了。她瞥了鯰魚一眼,怒道:“你什麼都知道,不早點告訴我?就這麼看著我給他喂血?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她揪起它的須子,稍微一使勁兒,就把它疼得直咧嘴。
“放開,臭丫頭!這是最後一根了,你給我放開。”鯰魚嗷嗷叫著,叫得比慕容磊還大聲。
慕容磊本來還挺怕它的。那日目睹了它吃了幾條蛇以後,一直以為它是啥厲害的妖怪,可看它如今這慫樣兒,好像比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去。便苦中作樂道:“我肚子餓了,要不我們把這條食人魚煮了吃了唄?”
“好小子,居然敢打你爺爺的主意!老子當初就不該讓你活著走出映月樓!”
“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我也快成半妖了,難不成還怕你一條魚?略略略。”
“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小子別以為你成了半妖就可以不把爺爺放在眼裏。爺爺我可比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年紀還大呢。”
謝晉實在忍無可忍,一人給了一個爆栗:“你們倆都閉嘴,吵得我頭疼!”
遠處天空暮靄沉沉,妖月的紅似乎褪去了一點。梧桐樹上的怪鳥抓住了一隻喜鵲,正在殘忍地拔掉它身上的絨羽,樹下落了一堆鳥毛。正當此時,大門處傳來了敲門聲,院內吵吵嚷嚷的三人也停了下來。
“謝姑娘,是我,林輝,你睡了嗎?我有事要跟你講。”門外來人喊道。
“噓!”謝晉狠狠瞪了他倆一眼,“給我回屋躲著點,誰要是再鬧出動靜來,我待會兒就拿誰去做誘餌,打妖怪。”
鯰魚“嗖”地一下就縮回了包袱裏,慕容磊也乖乖帶上門回屋了。
“不知這麼晚了,林捕快如此著急來找我,可是有了那慈文的消息了?”她邊說,邊走過去將門閂拿下,卻不料,一開門,外頭竟站著四人。
那個一襲白衣如神祇一般站在那裏,專注地望著她的除了沉畔還有誰呢。他身旁的沉蘇著一身青衣,姿容清麗,這般身影綽約的冷美人全天底下也找不出幾個了。至於,旁邊那個目光一直灼灼望著她,眉眼含笑的紅衣小子,就是之前自己救了的那個沉帆。
“沉大哥,蘇姐姐,你們怎麼會來這裏?”她壓抑不住驚喜,語氣裏都帶著欣喜。方才還在感念這幾個人不在,她捉妖寸步難行,誰知說曹操曹操到,心理感應也沒有這麼快的吧。
“自從你與慕容公子不告而別以後,沉焱也消失了數日。我們用追蹤符探得,他就在這座城裏的荒山之上。方才在山上與這位捕快遇見了,打聽起來才知你也來了江寧。”
“是緣分!”沉帆搶過沉畔的話來,往前走了幾步,站定在她跟前,笑道:“師兄師姐是來尋焱師兄的,我卻另有私心,是特意來尋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還沒跟你說上幾句話呢。”
這才該是十幾歲少年該有的樣子嘛,開朗明媚,稚嫩青澀,哪兒像沉焱那小子陰鬱又難以捉摸。謝晉也打趣道:“那看來你是早就知道我在這裏了,蘇姐姐,你快管管你師弟吧,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張追蹤符才找到這兒來。”
他倆年齡相近,談得來很正常。沉蘇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對於年輕人之間的交往從來不過多幹涉,她特意看了沉畔一眼,見他有些心不在焉,道:“難得師弟與謝姑娘如此投緣,日後當常常走動。”
“幾位今晚便在這捕快房休息一下。我哥剛剛在山上抓到了慈文,正把他押去牢裏跟那個弟子關在一處。慈文在山上仿佛經曆了什麼,回來以後就瘋瘋癲癲的,神誌不太清醒。我哥怕夜裏生出什麼變故,讓我跟其他幾個弟兄今晚辛苦點熬夜守著,待明日婁大人親自審問他們,定下了罪,該處罰處罰,此事便可告一段落了。”林輝適時補充道。
“多謝你兄弟二人的招待,我等卻之不恭。”謝晉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