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一邊引眾人進院，邊問道：“沉大哥方才說，你們是用追蹤符找焱師兄，才會來到這裏的對吧？一別數日，本以為你們已經走遠了，沒想到會在這裏重逢。江寧是個很小的地方，有任何外地人來到這裏都逃不過鄉親們的眼睛。你們方才可跟林捕快打聽過焱師兄何時來的？”
    幾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顯示出茫然與困惑。沉帆性子直，截了她的話頭，反問道：“你是說，你沒見過焱師兄？之前，你跟慕容公子不告而別，我們便讓焱師兄出門尋你們，還以為他跟你們碰上了這才在路上耽擱了，剛剛跟著追蹤符一路來的時候，在山上見到了捕快們，他們說謝姑娘和她的朋友也在城中。我們還以為焱師兄和你在一起。”
    她刻意隱瞞了之前沉焱來找他們的那個細節，不為別的，就是想確認他當日所為是否隻是出自他個人情緒。聽沉帆這麼講，她還是猜對了。謝晉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茫然地搖了搖頭：“我竟不知道焱師兄居然也在江寧。我們這段時間的確沒見過。”她撒謊了。她想，沉焱既然是私底下來找她和慕容磊說了那番不怎麼友善的話。那他肯定也不會告訴沉畔他們這件事。她的謊言應該沒有拆穿的可能。
    由此一來，她算是獲得了兩個信息：一來，趕她走隻是沉焱一個人的想法，與旁人無關；二來，雖不知為何，沉焱也在城中，須得想法子盡快找到他。
    想到之前追蹤符落下的位置，沉畔有些心急，拔腿便要出門，被沉蘇及時攔下了。“師兄，既然師弟就在城中，那我們等明天天亮再去找也不遲。”她望了一眼妖月，又道：“如今再出門恐怕不太安全。”
    房內人影綽綽，看熱鬧的慕容磊從門縫裏覷著一隻眼，盯著不遠處那個青色衣衫的冷美人，一時之間出了神。
    見他們猶猶豫豫地似乎不隻是忌憚妖月這麼簡單，謝晉沒有多問。兀自轉了話頭，道：“蘇姐姐說的對啊，沉大哥不必心急。江寧這麼小的地方，出動所有捕快去尋人，也不過兩三個時辰便找到了。既然追蹤符無法確切鎖定焱師兄的位置，不如試試通訊符吧，他既然在城中，知道我們來了，應該不會避而不見。”
    配劍上的琉璃玲已經沒有反應了，這是他在刻意隱藏自己的蹤跡，沉畔想到。他定是察覺到他們追過來了，這才隱匿行蹤，不想他們過去找他。也罷，便等幾個時辰之後再試著聯係一下沉焱吧。
    “啊嗚~”沉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使勁吸了幾下鼻子，含糊不清道：“我怎麼一進來就感覺這院子裏臭烘烘的，好像藏著什麼畜生似的。”
    他搓了搓鼻子，在院內四角走來走去，尋找臭味的源頭。屋內，聽見自己被罵畜生的慕容磊卻坐不住了，推門而出，嚷嚷道：“誰罵小爺是畜生呢！”
    “有妖！”沉蘇反應迅速，腰間佩劍已經拔了出來，劍鋒直指慕容磊的方向。
    對方出了房門還沒走幾步，就被嚇得直接愣在了那裏，動也不敢動了。他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冷美人，口水嘩啦啦地留著，不多時就把腳下站的那片地給染濕了。
    謝晉趕忙跑過去，雙手展開護在他身前，辯解道：“蘇姐姐，沉大哥，誤會，都是誤會啊！這位是慕容公子，你們之前見過的。日前我們不小心被妖暗算了，他中了蠱毒，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好臭的口水啊。他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沉帆捏著鼻子，躲在一旁嫌棄道。在這群人裏麵，他是跟慕容磊打交道最少的那個。因為他蘇醒後沒有過幾日，慕容磊就跟謝晉私奔跑了。所以他其實對慕容磊原本的長相並沒有很深刻的印象。
    沉畔和沉蘇神色上的驚恐倒是盡顯，他們雖然極力收斂，但仍忍不住流露出本能的反應——目光上的躲避。而這一幕在如今的慕容磊看來，那是對他的嫌惡。
    意識到自己在美人麵前失了儀態，慕容磊趕緊用袖子捂住嘴巴，卻還是止不住口水源源不竭，直到把兩個袖子也給沾濕了。他有些氣惱自己現在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卻又無可奈何，便躲在謝晉身後，不敢與他們目光再有接觸。
    “真沒想到，居然會是慕容公子。他如今顯出半妖之相，已經到了極為凶險的地步。”沉蘇收了劍，後退了一步，看向沉畔，等待著他的表態。
    修仙門派對於活死人或者半妖，向來都是等同妖物視之。也不知他們幾個看到慕容磊的樣子，是心生惻隱之心還是心生嫌惡之心，謝晉在心裏默默泛起了嘀咕。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於他們會幫自己，但是也希望他們不會說出盡快誅殺一類的話。
    “沉大哥，蘇姐姐見多識廣，可知他如今這模樣，該如何挽救？”她問道。
    “可是吃了會變成蠱蛇的紅果？”沉畔眸色微沉，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方才問道。
    “沒錯，是紅色的果子。”
    “飛鴻宮鴻淵天尊撰寫的《誌怪錄》一書中提到過此果，將其命名為琀果。琀本為死人口中所含之玉。琀果卻是用邪惡之妖的血做出來的果子，雖形如果，卻是一等一厲害的蠱毒，凡人吃下了便中了妖毒，日後變為活死人，受妖驅使，屠戮其他人。我本以為此生或許都沒有機會見到這種東西，卻沒想到……慕容公子可有不適感？”沉畔眼神中顯出關心。
    慕容磊對他們幾個卻是起了心防，任憑他們如何問，也閉口不言。謝晉沒法子，隻得代為答道：“他從小嬌生慣養的，要是真的有不舒服早就大喊大叫了。想來除了麵部腫脹口不能言，以及控製不住地流口水以外，暫時應該沒什麼大礙。此外，他會受妖月的影響，出現時冷時熱的情況。”
    “怕是受了妖月的影響，會提前轉變。”沉畔冷靜地分析道，仿佛眼前對著的人是人是妖在他眼裏都無任何分別：“想來謝姑娘這幾日有試過給他喝符水吧？但是收效甚微對不對？”
    謝晉點了點頭，沒有交代她還在符水裏加了血結果弄巧成拙的事。“那《誌怪錄》中可有記載如何解除誤食此果的人中的毒？”
    沉畔微微搖頭，目光遊離看向遠處：“法子很含糊，不過若是找到師弟，或許就好辦了。”
    就連鯰魚這樣的千年大妖都說沒得救，難道沉焱那小子會懂得解毒之法？謝晉看他的神情，倒不像說謊，便不疑有他，道：“好，既然沉大哥如此說，那明早我便跟你們一同去找焱師兄。時候不早了，大家還是早點休息吧。”
    於是這一夜，眾人簡單地分配了一下房間，便草草睡下，養精蓄銳，待明早再繼續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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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自出了蜀郡，一連在路上奔波數日，每日受烈陽曝曬，這還是頭一回感受到如此綿密的水汽。這些水汽吸附在皮膚上，讓人全身心的毛孔仿佛都張開了，熨帖地很。慕容磊睡得舒服，翻了個身，隨即感覺到褲襠那裏仿佛濕了。
    便溺了？不可能啊，他都多大人了，怎麼會犯小孩子才會犯的錯誤。他伸手摸了摸，果然感覺手裏濕噠噠的，屁股那裏積了一灘水。他頓時驚恐起來，困意全消。如今這院中住著這麼多人，大家要是看見他尿褲子，豈不是要笑他好幾天？這可不成，他蜀郡第一貴公子的名聲可不能折在這小小的捕快房裏。要不，趁著黑燈瞎火的偷偷爬起來去把褲子洗了吧，這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他猛地睜開眼睛，猝不及防地被頂部露出來的碗口大小的夜空給驚到了。蒼天啊，這一定是在做夢吧，他以為自己還沒睡醒，便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從上方落下的綿密雨絲越來越多了，落在他肚皮的位置，順著腰線，將他整個下半身都打濕了。“啊！！！”他嚇得大吼大叫起來，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
    褲子因為沾了過多的水，已經黏在腿上了，扯都扯不掉。幸好不是尿褲子了，但現在的情況似乎比便溺還要糟糕。他不是在捕快房裏好好地睡著覺嗎？這個黑燈瞎火、臭氣熏天，還破了個頂的，又是何處？
    一扭頭，他看見了麵前的鐵柵欄，一瞬間腦子清醒了大半——這裏是大牢。他被抓起來了？這可還了得。他跑過去，兩隻手拽住柵欄，拚命地嚎道：“來人啊，快來人！”
    陰冷而又潮濕的地牢裏，無人回應他。在這個伸出手也見不到五指的地方，頭頂露出的那一小塊夜空，以及投射下的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不。不可能。”他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一定是做夢，等夢醒了就好了！我要回去繼續睡，明早起來我肯定還在床上呢。”
    “省點力氣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對麵牢房裏傳來，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什麼人？”他嚇得癱坐在地上，褲腳掃到地上那攤積水，又被沾濕了一片。他趕緊往旁邊挪了挪，不巧手上不知碰了什麼軟乎乎的又臭烘烘的“泥巴”，嚇得他趕緊奮力甩了甩。
    “慕容公子，”從對麵牢房的柵欄處，探出一張熟悉無比的臉。那張臉上的褶子仿佛過了一夜又多了些，黑黢黢的小眼珠盯著他，賊笑道：“你的朋友認為你很快就要變成活死人了，放棄你了，所以才把你關在這裏，等著跟那些死囚犯一同斬了。咱們如今可是一個牢裏的獄友，要團結起來。三日過後，你就成了活死人，到時候你殺出去，可別忘了救老道一把。”
    慕容磊嫌惡地將手在牆上使勁兒蹭了蹭，總算把那攤惡心的東西給蹭掉了，可是老鼠屎的氣味依然揮之不去。他也認出了關在自己對麵的正是慈文。對於老道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謝晉如果真想丟下他，那當初他被神棍們當作妖物抓走的時候，她完全可以不去救他，任憑他被人活活燒死。自他中毒以來，她雖然總是逼他喝些又苦又澀的符水，但那都是關心他和想要救他。她雖然性格粗魯，脾氣又暴躁，還老愛揍他，但絕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死神棍，又想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
    “嗬，”他冷笑道：“你以為我還信你的鬼話？我隻是個人，就算變成什麼別的玩意兒，也還是個人。這柵欄這麼粗，我能徒手掰開不成？還越獄？做夢吧你，我可不著急，等我朋友回來了就放我出去。至於你，還想利用我，想都甭想。”
    “嘖嘖嘖嘖嘖，”慈文那皮笑肉不笑的臉扭曲地更厲害了，“慕容公子事到如今還是不能接受自己被人拋棄的現實嗎？他們沒有事先同你商量就把你丟在這裏，全然不顧你的死活。又怎麼把你當朋友呢？他們不會回來了。此刻他們或許早就領了婁大人的賞金，不知去哪兒逍遙快活去了。”
    “呸。”慕容磊手裏團了個“泥球”趁其不備丟了過去，不偏不倚正正丟入了慈文的嘴中，嗆得對方嘔吐連連。“哈哈哈哈哈哈，”看著慈文的囧樣兒，他笑得直不起腰來，嘲諷道：“你那麼會吹牛，你怎麼不用穿牆術從這裏逃走？連個穿牆術都不會的臭神棍，還想忽悠你小爺。小爺要是真的成了活死人，第一個就去把你吃了，讓你早點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