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仙法是極為損耗元氣的事。謝晉如今是個凡人，雖有仙骨，但畢竟是肉體凡胎，此前隻試了半柱香的偷窺術，卻還是透支了體力，深感不適。
    她半倚在船艙裏，拿胳膊擋住臉，不知不覺地昏睡了幾個時辰。
    沒有了慕容磊在耳邊聒噪的聲音，這一覺，她睡得踏實極了。期間，在夢裏，她還夢到了桃李仙人。師父誇她之前救人是大大的善舉，功德無量，令她喜不自勝。可當她追著師父問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的時候，師父卻擺了擺手，說天機不可泄露。師父啊師父，還是一如既往喜歡賣關子。天機的確不可泄露，師父倒是都寫在天書裏了，跟直接告訴她仿佛也沒什麼大差別。
    月落烏啼，船漸漸地停靠在一處岸邊，在水流的滌蕩下與河岸發生著微弱的碰撞。短暫的美夢以後，她清醒過來，還是得麵對自己身處凡界的現實。
    河岸邊蚊蟲滋生，叮得她渾身又痛又癢，再無困意。她爬了起來，見四下漆黑一片，唯有岸上掩映在層層疊疊的密林之後的一處處微弱不可見的熒光十分醒目。
    慕容磊這小子去哪兒了？怎麼半天沒瞧見他人影。可他包袱也沒拿，分明不像走遠了的樣子。
    正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從密林裏走出一個橙黃色的身影，是剛踩了野果子回來的慕容磊。他用下擺兜著十幾個果子，行走在岸邊濕軟的沙地裏，隔著老遠朝她喊道：“喂，你醒了？我摘了很多果子，快起來吃點。”
    “是你讓這船停下來的？”她問道。明明也沒有槳，他是如何辦到的。
    “不是啊。”慕容磊搖了搖頭，茫然道：“你昏睡了大概十個時辰。本來呢船是走的好好的，可是經過這附近的時候，好像碰到了什麼東西，被撞了一下，然後就朝岸邊停了下來。我肚子餓，就趕緊下去找了點吃的。”
    有些不對勁。謝晉再度看向四周，隻覺得黑漆漆的當下，林間隱匿著的那些發光的物體不像是螢火蟲，而是什麼東西的眼睛。
    “你嚐嚐這些果子吧，可甜了。比那些硬餅子好啃多了。”
    接過他遞過來的果子，她即刻便聞到了一股濃鬱的奇香。這香味兒好像在什麼地方聞到過，可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她也不講話，隻是繼續盯著岸邊漆黑的水麵，若有所思。剛咬了一口果子，突然間清醒過來，馬上吐了出來，大喊道：“不對，這裏不對勁！這果子有點怪。”
    “你這人會不會吃啊，不吃拉倒，我還嫌不夠呢。”慕容磊嚼著東西含糊不清地回應她，一把又將果子搶了回來。
    “你……”謝晉怔怔地望著他，欲言又止。
    “怎麼，後悔了？讓你平時對我呼來喝去的，”慕容磊得意道：“今晚我偏偏不讓著你了，你自己去啃那些爛餅吧。”
    下一秒，他手裏咬地隻剩了一半的果子就被謝晉一巴掌拍掉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臉上就傳來一陣酥麻和針刺一般的疼痛，他下意識地雙手覆了上去。怎料，臉皮下突然冒出許多巨大的痘，險些把他的皮膚撐破，令他整個人腫的像個豬頭，仿佛被人揍了好幾拳。
    那些痘又疼又腫，撐得他像個大嘴猴，說話都不利索了。“哎哎哎哎哎，我的臉，好疼啊。”他慘叫連連。
    再看掉落在地上的那幾枚果子，紛紛化作赤鏈蛇，吐著信子朝二人襲來。幸好謝晉眼疾手快，從包袱裏摸出鯰魚丟了過去。正所謂法術攻擊、物理攻擊都比不上生物攻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鯰魚怎麼說也是千年老妖精，對付這些小毒物還不在話下。雙方在水中纏鬥起來，攪得周圍水域一片腥紅。
    “哈？我剛剛吃的是！”慕容磊眼神失焦，頓覺嗓子眼仿佛爬滿了螞蟻，又癢又澀。他猛跑到樹底下，扣著嗓子眼嘔吐起來。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顧別的事了，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不吐出來難受地很。
    謝晉則趁其不備，在他背上悄悄貼了張符，把他定在了那裏。讓他先吐會兒吧，這樣就不會打擾她跟鯰魚聊天了。
    水裏的血汙很快就散去了，那幾條小蛇被吃地渣都沒剩一點。遠處林子裏那些張望著的地眼睛也都散去了大半，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了。謝晉沒想到他們才剛出蜀地，就碰上這種稀奇事，也不知道這些鬼東西是不是尾隨她跟來的。想想都不可思議，以往妖害人都是直來直往，靠武力碾壓。不曾想，潛伏在凡界的這群，竟變得如此狡詐多段，善用計謀，還真是防不勝防。
    “嗝，餓了這麼些天，總算開了次葷。”吃飽喝足以後，鯰魚又從水下探出頭來，賊眉鼠眼地盯著岸上的兩個人。
    “這些鬼東西，可不像凡間該有的呀。”謝晉問道：“小鯰鯰，你認識這是什麼嗎？”
    “妖的蠱術嘛。果子是假象，蛇才是真象，要是你們吃下去，就會喪失自主意識，變成妖的傀儡。”
    “我是不是要完了？”一旁背對著兩人的慕容磊聽到此話，雖然轉不過身，依舊嚎啕著：“吃了妖的東西會不會變成妖？”
    “那倒不至於。你這種廢柴連給老六當跟班都不夠格。”鯰魚譏笑道：“我早就說了，讓你別帶他上路，你不聽。現在好了，他中了蠱術，你打算怎麼辦吧？”
    “這蠱術必須得是下的人才能解？”謝晉問道。
    “絕無第二可能。”
    “那如果不解又會如何？”
    “蠱已經進了他的身體，慢慢地會吞食他的大腦，然後蠱就會操控他的身體，把他變成不人不妖的活死人。最多半個月，他就會變成一個禍害，不如現在為民除害吧。”
    活死人，謝晉是見過的。那是一種沒有一絲生氣，也沒有自主意識的殺人狂魔。它們受妖魔驅使，屠戮活人。但活死人不能見太陽，隻能在夜晚出行，因而戰鬥力大大減半。一個活人如果被改造成活死人，那基本就沒有恢複的可能了。要救慕容磊，必須爭分奪秒地搶在蠱毒占領他的軀體之前，為他解毒。她覺得，他還是有希望被治好的，暫時還不能放棄。
    聽到這倆人聊著聊著就要殺了他，慕容磊更急了，繼續嚎啕道：“你不能這麼對我！當初把那本無字書給你的時候，你答應過我什麼？你不能食言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現在的狀態，整個臉腫的跟個豬頭一樣，嘴巴被撐得發聲都困難，一口子巴拉巴拉說了一堆，也沒人能聽清他到底講了啥。不過肯定是在抱怨就對了。
    謝晉歎了口氣，斬釘截鐵道：“你休想誘惑我殺人。既然有妖要給我們下毒，把我們變成傀儡。那事情敗露了，他肯定要趕來滅口。不需要我去找他，他就會來找我。到時候，我再想法子擒住他，讓他給慕容公子解毒不就好了？”
    鯰魚嗤之以鼻：“說得倒是輕巧，你又知對方道行如何，是否是你能駕馭得了的？離開了那個小子，你所剩的也隻有自保的能力罷了。”
    它說得沒錯。謝晉也知道，憑她這三腳貓的本事，稍微厲害一點的妖怪都拿不下。沒有了沉焱，捉妖就成了空談。看來還是要盡快去餘杭，追上沉畔他們才好。
    她伸出手，右手掌風一收，將鯰魚塞回了包袱。
    “上船，我們需盡快離開這裏。”她撕下來慕容磊背後貼著的符紙，將他整個人提溜了過去。
    “那我的臉？怎麼辦？要不要去城裏找個大夫看看？”慕容磊可憐巴巴道。
    “妖毒，凡人怎可解？”她搖了搖頭，道：“你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們沒有時間再耽誤了，需抓緊時間趕去餘杭。”
    小船在她的法力驅使下，逐漸駛離岸邊，載著兩人重新回到水域中央，跟隨水流疾駛直下。
    待他們離開後不久，岸邊，鯰魚大開殺戒的地方，水裏開始咕嚕咕嚕冒起了很多水泡。一個蛇頭魚身的怪物從河裏爬到了岸上，叼起了岸上的符紙碎邊，很快鑽入了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