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十來歲的時候，嚴馨帶著培訓班的小朋友們去參加一個省級的鋼琴比賽。
    後台候場的時候，向暖同組的大朋友小朋友多多少少都有些慌張，小向暖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點也不緊張。
    後台休息室有飲水機，向暖接了兩杯水，自己一杯，向興一杯。水接得滿了點，向暖小心翼翼避著人群一點一點向前挪，結果被一個在樓道裏狂奔撒歡的小胖子撞翻在地。
    小胖子比向暖高了整整一個頭，壯了整整一圈，看起來年齡也比向暖大好幾歲。
    兩杯水像兩串小瀑布一樣悉數潑下，打濕了向興為了這次比賽專門找人給向暖定做的小西裝。
    好幾百塊錢呢……
    小小的向暖心在滴血。
    小胖子撞完了人，轉頭看了眼，撇著嘴側點了一下腦袋，“切”了一聲轉身就想走。
    小小的向暖撿起紙杯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撣了撣衣服上的水，一邊盯著小胖子平淡地開口。
    “你撞到我了。”
    脆生生還完全沒有變聲的小奶音，精致如同瓷娃娃的長相，再加上略微淩厲的眼神、成熟的姿態和清冷的語調，這個小孩有種獨特而微妙的氣質，像是種種矛盾的結合體。
    小胖子看到向暖長相先是愣了下，隨即瞪大眼睛，拿出自己在同學麵前呼風喚雨、老師一來裝聾作啞的架勢，“你自己摔倒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向暖平靜道，“道歉。”
    小胖子不屑地轉頭，“我幹嘛道歉，我又不是故意的。”
    向暖緊緊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歉。”
    “你不要以為你長得像女的我就會讓著你，我可不是不敢打女人的！”小胖子一副驕傲自得、高高在上的樣子。
    “你要打架嗎。”向暖毫不畏懼，向前走了兩步。
    小孩多半會對比自己強壯的大孩子產生畏懼，這小胖子就是他們初中的小霸王，仗著體型和身高的優勢，向來欺遍全校無敵手，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屁孩居然敢直接對上自己。
    被向暖的氣勢震懾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胖子罕見地慌了神，眼神慌亂地在人群裏四下搜尋著，很快找到一個燙著大波浪、踩著八公分高跟鞋的中年女性。
    “媽——”
    小向暖：……
    中年女性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從人群中飛過來，把小胖子抱在懷裏，“怎麼了寶貝兒？”
    小胖子伸手指著向暖，“他欺負我！”
    圍觀看熱鬧的人群：……
    向暖：……
    中年女性很明顯知道自家兒子什麼德行，看現場的情況也能猜到八九分——那小孩兒又瘦又小，頭發和衣服都濕了一大片，除了眼神凶了點，其餘看起來明顯就是個受害者……八成是自家熊孩子又欺負人了。
    “乖寶貝兒，他怎麼欺負你了？”
    “這個弟弟要打我！”
    圍觀群眾：……
    向暖：……
    小胖子他媽：你別搞事情了行不行我的小祖宗！
    全場鴉雀無聲，小胖子憤憤抬手指著向暖。
    回憶起被隔三差五請去學校喝茶的經曆，回憶起自家倒黴孩子在家張揚跋扈的氣質，這位承受著被孩子逼瘋、被上司逼瘋、被單位甲方逼瘋的巨大壓力的白領女士已經踏入崩潰的邊緣。
    向暖垂著頭把衣服上的水抹勻，這樣幹得快一點。他緩緩抬起頭，平靜無波的眸子裏倒映出清晰的小胖子的身影，“第一，請不要用手指指著人，這樣不禮貌，如果實在想指，建議換成大拇指；第二，如果這位小哥哥有什麼真能耐，請在比賽裏拿出來，如果輸給了弟弟，可別回去哭鼻子。”
    窩在評委休息室裏和評委們聊天的嚴複聽說有選手吵架，作為“組織方的工作人員”（才不是為了湊熱鬧），他撥開人群向鬧事中央區域走去。
    遠遠就聽見清脆的童聲條理清晰地說著“第一第二”。
    “誒，爸，你怎麼過來了，來看熱鬧呀。”嚴馨也遠遠站在後麵湊熱鬧，看到嚴複過來，衝他擺擺手，笑得眼睛彎成月牙，“酷吧。”
    “酷什麼酷，當著這麼多人你也不怕出事。”嚴複輕輕敲敲嚴馨的後腦勺，“這就是向暖？”
    “嘿嘿，對，別看他年紀小，講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小暖遇到這些衝突，我們根本沒在擔心的。”
    她完全沒想過，剛才的場景，兩個孩子如果真的打起來會怎麼樣。
    她也完全沒想過向暖會不會難過。向暖看起來成熟而尖銳，總是讓人在感慨“這孩子真早熟”的同時，卻忘了他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孩。
    沒經曆過大風大浪的嚴馨被保護的太好，從來沒見過世界的陰暗麵。就比如她隻知道向暖身世不好，卻不清楚向暖從小到大都接觸了多麼難忘的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