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祁南渡定都建康以來，便與世家大族共治天下。先有盧氏，辛氏，後有陳氏，陳天泉死後，陳氏日漸式微，便又有王氏為相。曆代以來，大祁朝政皆由世家把控。大祁初建，世家大族人才輩出，前有盧氏惠安，後有辛氏奉沌，陳氏褚餘天泉父子，那皆是出將入相，有雄才大略之人，如此大祁才安穩度過幾百年。”
    薛懷默了片刻，黛眉輕斂，收攏了散不盡的隱憂：
    “可如今的士族已然不如大祁初建一般有才有德有誌。世家兒郎隻知勾欄瓦舍之樂，卻不見民間百姓之苦，朝堂之上皆是無知無識無德無能之輩。元貞以來，冤案不得伸報，繁稅不堪承負，天災不能治，人禍不能平。如此大祁，乃殿下……薑兄心中之憂。然，憂不止於此。北有昭秦，西有冉魏，蟄伏窺伺，虎視眈眈，世家怯戰，對此隱憂視而不見。大祁，早已不是當年的大祁了。”
    字字鏗鏘，直白犀利而情誼拳拳。
    待這番話落畢，他再沒有力氣坐直身子，單薄的肩膀垮了下來，看著對坐的薑束，言辭期期切切：
    “殿下，您若有誌，便該爭一爭。”
    “爭了又如何？”薑束伏在桌案上，瞌目喃喃囈語：“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哈哈……薑束無才無德，隻知飲酒尋歡。薛郎今晚是醉了，薑束與你共醉……”
    說到最後，氣音漸消，呼吸綿長，竟伏在案上睡了去。
    薛懷坐在對案，看著癱睡在案上的人久久不語，直至手腳冰涼，再耐不住這深秋子夜的寒氣，才喚了展和過來，在房內生起了炭火。
    展和腳步輕輕，聲音也輕輕，看著伏案大睡的薑束問道：
    “公子，殿下是……”
    薛懷斜睨了一眼那案上的人，語調略淡：
    “醉了。”
    展和說：“我找人抬殿下去客房睡吧。”
    “不必。”薛懷將手放在炭火盆上烤，那溫熱的火光打在他的麵上，終於添了幾分人氣，“你且歇息去吧。”
    展和便退了。
    屋子漸漸暖了起來，薑束的額頭上溢出了一些細汗，大概是覺得熱，他眉眼輕斂，睡得不太安穩，卻也不見醒。
    薛懷單手撐地，慢慢地起身，緩步邁到薑束那一側，在他身旁蹲下，細細打量著他的睡顏。
    一別數十載，再見相坐不相識。
    薑束啊。
    他抬起手，之間輕輕點住從薑束額頭上凝成的略大的汗珠。
    不知是他的指尖太冷，還是那汗過熱，竟灼燙到指尖有一瞬的失溫。
    薛懷怔愣了許久，才緩緩放下了手，垂眸，輕喚唇齒間溢出，“子放……阿束。”
    似乎是被自己無意的輕喚嚇到，薛懷猛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動作太急，讓他眼前有一陣的黑茫。他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才離開案前，慢慢地朝床榻走去。
    在他身後，伏案大睡的薑束睫毛如蝶翼般輕輕抖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