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十九應是小兒無賴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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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夕兀自舒展身體,聽係統說,他已經躺了將近兩天,怨不得他身子骨都快酥軟透了。
走到門外,他眯起流光瀲灩的鳳眼,發覺院子裏頭的的芍藥花已經全部都開了。
這是他裝癡賣傻從沈硯院子裏討來的,距離當初被栽下來也沒有多少時日,偏偏如今花已經全開了。
灼灼的紅色占據了大半個院子,挺直莖稈上努力撐著紅的紫的盤子大小的花托,拳頭大小的花苞含芳吐露,施施然綻放。
一派繁榮景象,沈夕咧嘴笑笑,眼底卻空無一物。
這座宮殿的主人遲遲不回,花開落隨心,而沈夕也照樣該吃吃該睡睡。隻每到落日懸掛,他便提起水壺為院子裏開了一天的芍藥花澆水。平日裏逛逛宮殿,除了那些極邊遠的散落在山腳的房間,這所在竟是叫他逛了個遍,也算得上是十分愜意了。
這天早晨,他起床用膳,然後和往常一樣四處走走。周圍已經走了遍,他正想著要不要下山逛逛,卻見遙遠天邊突然閃過一道紅光。
這光十分耀眼,極長的一道幾乎要將整個天空撕裂,直直朝著這邊飛過來。
沈夕睜大雙眼正要思考著如何躲開,卻見那格外顯眼的光束和緩下來,在距離他不到三尺的方寸落了地。
是沈硯,他形容狼狽,遍體鱗傷,身上入骨傷痕讓人生不出看第二眼的念頭。
他麵色蒼白,嘴唇幹裂看向沈夕,眼裏是沈夕也看不明白的神色。動動唇,蒼白的唇皸裂,開了一個血口。血色抿進了唇,青年對著他麵前的少年,良久才道:“……阿夕。”
少年眼角帶著神經質的嫣紅,狹長鳳眼顧盼神飛,神情卻是冰冰冷冷的樣子:“沈硯。”
沈硯難得一怔,他竟是忘了沈從清原也在這具身體裏。又過了好久,他嘶啞著聲音:“父親。”
少年沒有說話,沈硯看看他,問:“您……可願意從這具身體裏離開?”
沈夕一愣“什麼意思?”
“這具身體,是另一個孩子的。我找到了能拿出人的魂魄孕養的方法,您可以離開這具身體,我另有一具和您十分合適的容器。”
沈夕笑了笑,彎腰拾起清風吹到地上的紅色花瓣。手掌輕輕一握,掌中紫紅的花汁溢出,像血又像汙漬。
“等我有了自己的身體,你會放我走?”
“……不會。”
“那不就得了,”沈夕笑了笑,看著麵前青年的臉,道:“我出這殼子作甚,難道是要讓你享盡齊人之福麼?”
見著麵前人愕然的臉,沈夕彎起嘴角上前,伸手揉了揉沈硯肩膀上沾染血跡的一片衣裳。溫熱的血液很快就將指節分明的手沾染成鮮紅,表情難辨的少年收回手,低頭用另一隻手在一片鮮紅裏畫著什麼“你當我沒有看出來麼?你一邊對我有了有悖人倫的情感,一邊為這具身體裏原來的主人心神搖蕩。將我放到另一個殼子裏,莫不是要將我和這孩子都留在身邊,來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話?沈硯,我養了你十年,竟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成了這樣一個可笑的人呢?”
沈硯聽了他的話,想從腦海裏找出話語來辯駁。
他怎麼會有這樣一下子侮辱了他們三個人的想法呢?之所以費盡心機去找將沈從清恢複過來的方法,隻是想要他們三人都在的時候,讓他徹徹底底認清自己的心思罷了。
但抬頭看見沈夕嘴邊的似笑非笑,他苦笑一聲,搖搖頭,朝他道:“我從沒想過那些東西。”
沈夕嘴角的弧度越發諷刺了。
沈硯見了,隻覺得先前滿腔真情的自己是多麼可笑。腦中被刺激得一陣嗡鳴,他趔趄了幾下,見麵前的人往後退了幾步。
“你別走,”他笑笑,問道“用完早膳了麼?”
麵前的人沒有回答。
“你從來沒有嚐過我的手藝,倒是阿夕常像個饞貓似的盼著我做的東西。”依舊是一片寂靜,沈硯自顧自說“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傷口馬上讓你嚐嚐。你養了我這麼久,總要讓我照顧照顧你。”
“不用了,”沈夕冷冷道,“我方才用過了。”
沈硯笑“那便午膳吧。”臉上的笑卻像是比哭都難看,一字一句被艱難吐出來“我總要為你做點什麼。”
少年拂袖離開,手掌中殘敗的花落入半空,語氣清淺又冷淡。
“隨你。”
沈硯覺得自己是站不穩了。他也索性不站在那裏,在旁邊栽種的梨花樹下尋了個幹淨的所在就坐了下來。
他滿身傷痕,卻不想管。微微仰身依靠到樹上,抬頭看到了一片幹節荒蕪。
這棵梨花樹已然是枯了。
花草樹木,皆是有靈的。這棵沒了活下去的念頭,便在這繁華爛漫的季節,迅速走向了自己的冬天。
沈硯想,他的冬天什麼時候會倏忽而至呢?
應該不會太遠,他想。
抬起頭,眼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微微濕潤起來。鼻頭又酸又澀,讓他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去哪裏,走何路。
就像是他的感情,簡直莫名其妙的讓他自己都難以接受,更不用說讓沈從清接受了。
他歡喜沈從清,這一點從很久以前他便知道。但是他怎麼又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突然對沈夕有了其他的心思呢?
初見時他利落地斬殺了祭祀,那雙丹鳳眼裏閃過的東西,竟然出奇的和沈從清一貫的冷淡重影;再後來他心血來潮去地牢裏找他,脆弱的仿佛一隻手就能掐死的少年,燒紅了臉讓他救他的同伴;然後是陪伴,是親近,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來自少年的忽如其來的熟悉和傾慕。
他應該感到奇怪的,畢竟兩人相處時間太短太匆忙。但是心裏隱蔽的聲音總是時時響起,不斷提醒他自己:
這些情感不是廉價的粗製濫造,而應該是和對沈從清一樣的,格外珍稀格外奇跡的絕世寶藏。
他惶恐過,害怕過,想要放棄過。很多時候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幹脆就犧牲了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年,讓沈從清完全占據這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呢?
但也永遠隻能停留在想象了。
不忍,不願,不想。
於是才到了這個地步。沈從清因為他的感情對他失去了信任,冷言冷語必定是常態。而那孩子的意識昏昏沉沉,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他自己左右為難,一顆心不知要去向何方。
這是他的罪,他想。誰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一顆真心分作兩半殘骸,他怪不到誰身上。
自作自受罷了。
身上極深的傷口已經在漸漸愈合,極高的修為帶來的愈合能力讓那裏湧過來一股難耐的瘙癢。
天色已經大亮,陽光卻照不進魔氣森森的魔界。頭頂一輪紅色的月亮,傾斜著身子走向正中,告訴人大抵的時間。
已經快要中午了。
沈硯起了身,衣袍已經破破爛爛不成樣子,他也沒有必要再拍打。身邊的花株落了紅,那花瓣被他不小心挾卷到了衣服中。
沈硯將它掂起,放到垂著頭的花朵下麵。
葉落歸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