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十三西風殘月冷沙場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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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宣城城下。
漫天紅色旗幟隨著初秋的冷風而舞動,城樓下的將士嚴陣以待,持槍護戟麵目肅穆,像是千年古墓無語站立的守衛雕塑。
此時,他們隻能死死攥緊手中的兵器,在滿耳兵甲戰馬喧囂之中看著前方站立的身著紅色大氅的青年將軍。
耳畔的鐵蹄聲越發清晰,無數黑色明亮的眸子漸漸變得疲乏而虛弱。
這是他們三天來同明宣城的第四次戰役。
三天前,南疆三十五萬士兵作為先鋒,剩下的四十五萬士兵在第二日到達。兵馬充足、糧草豐沛、武器精良。這場戰役,硬生生讓這群大梁男兒感受到了絕望。
明明是聖上親自調遣的百萬大軍,在南疆人神出鬼沒的蠱蟲麵前卻像是毫無反手之力的稚嫩兒童。噬心蠱、千絲蠱、萬窟蠱……像是一個又一個恐懼又惡心的夢。
不是沒有拚命的。一個又一個年輕而又稚嫩的士兵以命換命艱難消耗著南疆人龐大的基數,音容笑貌隨著鋒利刺耳的利刃劃過肌膚的聲音而消失得無影無蹤。無數與敵人糾纏在一起的殘肢斷臂,無數死不瞑目的昔日同夥屍體,無數連馬革裹屍都淪落不上的大梁勇士。
不能想遠在深閨眉目清晰的嬌俏新婦,不能想尚未滿月牙牙學語的稚嫩小兒,亦不能想滿頭白絲望眼欲穿的至親父母。
唯一要留在心裏的:活下去,活下去。
咬著牙,忍著淚,用盡全力揮舞手中沉重不堪的刀槍劍戟。
像是英雄一般頂天立地,像是英雄一般守土衛疆。
城門外早已被血泊裝點,一寸寸土地貪婪吸吮的盡是猩紅的液體與絲縷的碎肉。刺眼的紅色蔓延,密密麻麻延伸至幾裏之外,漆黑兵戈橫置,像是惡鬼縱橫的阿鼻地獄。
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慘烈戰役,在大梁曆史長河中劃下一道深可見骨的獵獵傷痕。
南疆有備而來裝備精良,大梁固城堅守後繼不足。兩方統帥實力相當戰術又詭異的相似,憑借戰術相抗勉強打個平手。
第三天的晨曦照耀在這片荒蕪慘烈的土地上,大梁的勇士們迎來了第四次與絕望相伴的戰爭。看著遠處屬於南疆的成片旌旗挾著滾滾黃沙而來,所有人都在戰栗,所有人都在顫抖。
畢竟是血肉之軀,哪裏可能百毒不侵完成這根本就不可能的勝利。
看著那黃沙喧囂越來越近,他們隻能死死盯著那天神般的青年將軍。就是這個人,用兵如神,智多近妖,在絕對劣勢之下力挽狂瀾、在眾人崩潰中打成了如今兩軍相抗的局麵。明明是相貌尚且稚嫩的青年,手中一把長槍卻揮舞出了不輸於鐵血老將的氣勢和決心,成了許多年輕士兵們的心之所向。
現在城中糧草後繼不足,劍戟所剩不多。距離最近的江城來往也需十日路程,即使已經派人前去求援,也根本是無濟於事。
城中近五十萬士兵終於是來到了這彈盡糧絕的地步。
戰前,所有人手握那最後一點米糧,都在心裏預測到了這一戰的山窮水盡。
這是一個必死之局。
南疆的蠱蟲折損了他們將盡一半的兵力,而敵人卻僅僅是幾萬人的損失,更不用提城中已經沒了糧食,他們下一次飽腹不知要等到何時。
終於,對麵帶著麵具的將軍抬了抬手止住軍隊前進,兩軍遙遙對峙,寂靜無聲。
黑紅色的土地在兩軍之間延展到遙遠西方聳立的叢叢山峰,寂靜的天地之中隻有身下的戰馬時不時的哧氣聲。
天色泛著昏沉,東方的初陽仿佛暮色沉沉的耄耋老人般透著灰的明黃。天地四方壓抑又窒息,像是一個將要竣工的陵墓,等待著殉葬者的各就各位。
沈夕撫著長槍,清冽的生意回蕩在偌大戰場上:
“大梁的勇士們!我們的糧、我們的刀槍已經告竭!今日,除了拿起我們的武器向前殺敵,沒有了其他退路!今日,要麼名傳千古地生,要麼藉藉無名地死!今日,要麼後退一步家國不安,要麼奮勇向前報仇雪恨!今日,我們為了死去的五十萬同胞而戰;今日,我們為了留守家中的妻兒父母而戰;今日,我們為了危難之間的大梁國而戰!”
沈夕坐在高高的馬上,環視一周身後的將士,用高亢的聲音嘶吼道:
“為了國家安寧,為了百姓安康,為了家人安樂,戰!”
身後的八尺男兒眼眶微紅,死死握緊手中的劍戟,口中是豪邁嘹亮的吼叫:“戰!戰!戰!”
像是傾聚了畢生勇氣與力量,五十多萬士兵一擁而上,根據戰旗的指令如鬣狗般堅定地咬合南疆仍然充沛的兵力。
沈夕右手持長槍將麵前的南疆士兵挑落下馬,下一瞬那人就被翻騰的馬蹄踏成肉泥。沒有多看,沈夕縱身一躍到了另一駕戰馬上,身子流利轉身刺穿偷襲人的胸膛,利落抽出武器,他駕著身下的馬匹向南疆軍隊內部越行越遠。
猩紅的血液濺到瑩白的臉龐,眉眼中盡是銳意無邊。他像是漫步在花園中一般悠適,身邊綻放的血花是最美的景致。
槍頭早已卷了刃,手上是機械到麻木的刺殺動作,沒有人知道他身上泛起的是何種痛苦。
蠱毒已經發作,痛意從心髒彌漫開來,在下一刻傳遞到全身各處。手臂已經僵硬,那附著的屍斑如影隨形,隨時提醒著身體的異樣。
沈夕耳邊如雷鳴般震震,腦中疲憊如同入骨之蛆相附,簡直要在每一個下一秒丟盔棄甲。
唇中已經滿是血腥味,手臂揮舞到了極限,累的隻知道麻木刺入與拔出。
終於看到了那個在戰場中遊刃有餘的男人,他帶著麵具剛剛氣定神地斬殺了一個大梁士兵,麵具上被甩上點點紅斑,轉眼就和沈夕澄淨漆黑的眸子對上。
他眼中閃過殘忍快意的笑,扭頭麵向沈夕輕蔑地招了招手。
兩人提槍而立,不知是誰先動作,隻知兩人在瞬息便糾纏在一起,身姿劃過殘影。
挑、劃、檔、隔,兩人的動作竟然出奇和諧,一舉一動都格外相似,抗衡之下讓人心生驚訝。
良久,兩人同時收了動作,麵麵相視良久不語。
戰場上的廝殺像是遠遠隔離在另一個世界,吼聲、刀劍聲、撕裂聲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果然是您。”
是那年少的青年喃喃的話語。
“沒想到還有我們兩人兵戎相見的一天啊,阿夕。”
那年長的男子話語溫和,眼中是與之相反的通透冷漠。
“父親,”沈夕麵色蒼白,像是從小到大的信仰被徹底推翻,“您緣何在此,緣何統帥南疆,又緣何……背叛大梁。”
沈丹青淡淡一笑,掩藏在麵具下的唇角勾出儒雅的弧度。
“阿夕,父親一向疼愛你。你說父親多年大權在握,掌管著這大梁至關重要的命脈,可曾有過異心?”
“那大梁先帝昏庸無能,排斥異黨。這麼多年來始終不肯信任為父,本不靈光的腦子也全用來提防為父去了,實在是毫無建樹,於國於家無益。”
“為父隻能先從大梁脫身以防殺身之禍,再來謀劃推翻這唐家人統治造福百姓了。阿夕,你向來明事理,想必能明白父親的苦心吧?”
沈夕看著麵前男人自得的臉龐,嘴角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我不明白為什麼您將尚且十五歲的我留下獨自承受喪父的苦痛,不明白為什麼您心懷野心卻將沈家送入地獄,不明白為什麼您另投敵國不惜背負叛國罵名!
怨不得南疆侵占邊疆而沈家卻無一人反抗,怨不得沈家背負天下罵名卻仍然沉得住氣。隻要有沈丹青這一人在,便什麼都有可能。畢竟,這位可是一手創立了沈家的人啊。
“不必多言。今日你我兩人不是父子,而是敵國相抗的統帥。”
沈夕收斂了心神,握了握已經僵硬的手,冷冷道。
沈丹青無奈一笑:“你這孩子啊……”
卻是在沈夕突如其來的攻擊中迅速避開並同時刺傷了青年的左臂。
兩人誰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隻在刀劍相送中漸漸抿緊了嘴角。
刀光劍影,血色紛勻。
風聲簌簌,像是誰的內心在哀歎。
終於,一人渾身血色,滿身紅色鎧甲殘敗不堪,手中長槍落地輕響。他身子漸漸倒下,染了血的白皙麵容更是蒼白,宛若霜雪降世。
那站著的人輕笑,像是嘲笑那人的不自量力,像是嘲笑命運的古怪離奇,又像是……嘲笑自己的狂妄自大。
隻見他身後心口處深深插著一把黑紅色刀柄的匕首,露在外麵的一小節刀刃閃著幽藍詭秘的亮光。
他輕笑,又大笑。
“阿夕,真狠的心。”
轟然倒地,像是陳舊腐朽的鬥戰勝佛雕像。
一場戰爭來的突如其然又結束的戛然而止,淅淅瀝瀝的冷淡秋雨衝刷不掉藏在人心深處的血腥與爭端。
這場戰爭像是秋雨般無疾而終。南疆在大梁軍隊的抵死反抗中元氣大傷,折損了近三分之二的軍隊。而大梁更是損失慘重,剩餘的五十多萬士兵幾乎全軍覆沒。
大梁新帝次日趕到明宣城。
將軍秦淼僥幸在戰爭中生還,隻是戰時被砍一臂,從此隻能右手提劍。
新帝召見秦淼詢問戰況,兩人在書房足足有一天之久。據人說,那位清風溫潤的新帝走出時神誌仿佛已經不太清明,雙目赤紅直向戰場走去,發了瘋似的找尋著什麼。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新帝同南疆簽署停戰協議,修養民生,致力生產。國家在極短時間之內恢複元氣,空前富強。新帝又喜好上了鑽研巫蠱之術,誠待人才,各國能人爭相往之。
幾年後,新帝傾盡全國之力滅殺南疆,南疆使用蠱術仍然不敵。
南疆傾覆,從此世上再無南疆。
同年,新帝唐雲和歿,宗世子唐延即位,追唐雲和為元清帝。
作者閑話:
接下來的是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