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唐雲和
    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
    唐雲和瑩白手中輕握著一節毛筆，細滑筆尖在手下宣紙上勾勒出令人驚豔的弧度。畫上人眉目張揚，唇若朱丹，顏色傾城，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再抬頭看向書房滿壁的畫像，姝麗容顏映入眼簾，即使早已看了不下千百遍，也還是無法抑製地從心底生出一股驚豔。
    驀然醒悟原來自己已經癡狂如此。
    世人皆歎那人有一副好相貌，隻有他自己知道那人的內心也是一樣的翩若驚鴻，從而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不是貪戀好相貌的庸俗之人，父皇宴會之前便見過那尚且少年的小沈公子，除了微微驚豔之外便沒有了其他想法。直到宴會之上那人下了他父皇的臉麵，語氣嬌縱又自持，話語間進退得當，讓他心神瞬間一蕩，升起了結交之意。
    後來那位囂張的紅衣小公子果然是留在了天朝城，卻是以三皇子伴讀的身份。他那時聽了這消息心中沒由來地一陣氣悶，暗戳戳在心底埋怨那人識人不清，將狼崽子當成了小綿羊。然後就是一陣空蕩，看著東宮院子裏的小槐樹開始思索人生。
    隻是視線時不時往那人身上撇，漸漸摸透了那人的喜怒哀樂。喜吃食，愛幼崽，性子又有點傲嬌，但關鍵時候卻很能下得了決心，譬如先生留的策論沒有寫直接將原因推到了二弟身上。越看他便是越歡喜，像是前十幾年的空缺一下子被填滿，叫人每每都生出無限的幸福。
    這家夥也極會招人，風流瀟灑又潔身自好，在天朝城這個已經糜爛到了骨子裏的地方像是黑夜裏唯一的亮光，吸引了無數男女如飛蛾撲火般向往。
    自己也不例外。
    但不同的是，身為這大梁國儲君，總有一天他會將這朵帶刺的嬌花據為己有。
    然而一切都像是走馬燈上的絕妙丹青，他抓不住他了。
    年少成名的將軍稱號從來不是誇誇其談，他比他想象的還要優秀許多。背負著殺父之仇，他血洗動亂的沈家，力挽狂瀾將家主之位收入囊中。以不過弱冠之年便子承父業成為了大梁名副其實的守衛者，姓名威懾南疆。
    他驚才絕豔的阿夕，怎能容許他人卑劣的目光沾染？
    於是他殺了自己那腐朽肮髒的父皇，將他禁錮到自己觸手可及的隱蔽地宮。那人的眼睛、耳朵、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都屬於自己，這是多麼讓人幸福戰栗的一件事啊。
    強勢占有了他，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然而，看著他日漸蒼白的麵容，他卻從心底生出了淺淡卻不可忽視的不安。他折了這雄鷹的翅膀，將他關押在這方寸之地，終歸是為了一己之私，是要遭天譴的。
    於是他痛心放了手，聽著手下報告的他的日常入眠，在地宮他的清淺氣息中醒來。像是癮君子般依依不舍，卻又明白再踏出一步便是地覆天翻。
    卻終究沒有想到這報應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身體已經是窮弩之末，不顧身邊侍衛勸說，他仍然在黏膩濕稠血液澆灌的戰場裏漫無目的地遊蕩，妄圖找到那人分毫蹤影。
    耳邊是秦淼如同詛咒的話語，虛無縹緲的在下一刻就能中斷，卻總是硬生生闖進腦中，一聲聲幻化成刀箭狠狠戳向心髒，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沈將軍中了南疆人的蠱蟲，常常昏迷不醒……”
    “他有時四肢僵勁，渾身冰涼……”
    “他容易勞累，總是嗜睡……”
    “他……”
    ……
    “他為了大梁安康，選擇以身殉國。”
    秦淼將沈夕在明宣城的種種措施、所有言語一一道來，他方才明白自己是多麼卑劣的一個人，硬生生將這本可以翱翔九天的雄鷹折翅剔骨，將他引以為傲的信仰橫刀劈下，將他滿身傲骨擲在地下踐踏。
    他心中是家國大義，百姓安康。即使曾經驕縱不羈，天真爛漫有仇必報，也願意為了大梁海晏河清而含屈咽辱，不計前嫌為他守候這一片故土。
    終於，熟悉的紅色鎧甲映入眼簾，他卻像是被魘住了似的不能向前一毫。
    身體戰栗得更厲害了，像是承壓之後的觸底反彈。
    初秋的涼風吹過，唐雲和隻覺得臉頰之上升起了刺骨冷意，他抬手，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心底那晦澀深處的輕巧僥幸，想著這發生的一切隻是那人巧笑盼兮的小小伎倆，隻為了能徹底逃離自己身邊，終於是在看見那人蒼白無力垂下的手臂瞬間灰飛煙滅。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麵容之下的清冷觸感也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終於明白，原來痛到了極致，是用話語同淚水表達都顯得單薄無力的。
    手指顫顫，觸到這雙眸緊閉的青年將軍，將那冷意直直傳入了攪碎的心裏。
    唐雲和踉蹌一步，扭轉視線，看向了遠處倒下的帶著麵具的男人。
    他朝身後的侍衛吩咐，聲音沙啞而又威嚴：
    “去，將那人的麵具摘下。”
    一名侍衛領了命前去，麵具摘下的瞬間唐雲和隻覺得一股濃濃寒意漫上心頭，他幾乎要被滿腔悲戚窒息在了那裏。
    他再也無力支撐癱軟在了沈夕身旁，狠狠攥緊手中冰冷的修長雙手。喘著粗氣，發出破風箱般“赫赫”的氣聲，身軀好像因疼痛傴僂成曲形。
    唐雲和麵容上仰，麵前突然變得黑暗，隻隱隱看到侍衛焦急走動的身影。
    手中是冰涼的觸感，他突然想，其實這樣與沈夕一同死去也不失為一個極好的選擇。
    他被最敬愛的父親所殺，想必是極為委屈的吧。
    他同他死在一處，下了陰曹地府是不是有機會安慰一下他？
    意識漸漸模糊，感受到有人要將他與另一人分離，他更加握緊了手中冰涼。
    完全沉入黑暗前，唐雲和側著的眼角流下了一條紅線，順著臉龐隱入鮮血浸染的土地消失的無影無蹤。
    唐雲和醒來已經是深夜了。
    枕旁是沈夕蒼白的沒有血色的麵容。那些侍衛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將他那一身沾滿了血漬和泥土的鎧甲脫下，包住了傷口隻剩下身上單薄衣衫。他此時和唐雲和躺在一張床上，像極了沉沉睡去的樣子。
    唐雲和愛戀的目光沒有絲毫遮掩，深沉濃鬱的驚人，直直看向身旁的青年。
    抬起身子，他輕輕吻了吻那人毫無血色的嘴唇，虔誠又溫柔。
    “阿夕，你終究是我的。”
    唐雲和打造了一座地下冰室，裏麵住著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紅衣青年。
    白天他維係著和青年共同守衛的國家，晚上在寒玉床上和青年相依而眠。
    他恨極了南疆，南疆在他傾舉國之力的一擊之下消失在了曆史滾滾洪流中。
    他那好三弟連同聖女赤珠檀被俘，他沒有殺了他們，死亡往往比活著更加輕鬆容易。他隻是將他們貶成了庶人，囚禁在一處小院，讓他們健健康康地看著南疆的分崩離析。
    唐流早已在沈夕同南疆之戰後投江，沒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大仇得報，唐雲和封了二皇子一個小小的封地，那個向來直率的青年默默收拾了家當前往自己偏僻的封地，娶妻生子，一輩子就那麼平平凡凡地過去了。
    唐雲和從宗室中挑選了一個長著丹鳳眼的聰慧孩子，留下一幹文臣武將輔佐。
    他自己抱著心上人泛著寒氣的屍骨，永永遠遠長眠在深深的冰室內。

    作者閑話：

    第一個世界，完結！
    哎，其實作者是個新手啊，第一個世界算是……練手？
    期待接下來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