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魂未殤(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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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之外的空地上,北辰與垂死掙紮的扶桑決一死戰。戰地亂石紛飛,悲馬嘶鳴,蒼穹烏雲密布,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驚心動魄的奪儲之戰勝負立決,扶桑不僅不得民心,還不得軍心。他的修為在有蕪遏石相助的北辰麵前不堪一擊,北辰將扶桑踩在腳下時,扶桑剩餘的幾千士兵逃的逃,叛的叛,竟無一人願意為他血戰到底,單憑這點,扶桑已徹底敗掉。
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在隨後的日子裏,北辰又乘勝追擊,打算滅了南蠻與北狄不足為懼的烏合之眾,恰逢兩界兵士於中原水土不服,糧草不繼,兩族懼怕,俯首稱臣,於是北辰兵不血刃,一舉統一了泱泱大陸,戰功赫赫的北辰隨即被立為太子,舉國心悅誠服,無人異議。
皇帝駕崩之日,北辰於靈柩前即位,是為景文帝。
即位時,北辰鄭重無比地對站在他身側的薑吟道:“吟兒,謝謝你。”
那晚,薑吟坐在金鑾殿前石階上,破天荒的仰臉問北辰:
“皇上,你可曾痛苦過?”
他挑了挑眉,笑著搖頭,因為他在痛苦中長大,早就不識痛苦的滋味了。
薑吟沉默地看向璀璨的夜空,北辰在她身邊坐下。
“對於女子來說,什麼才是最痛苦的事?”北辰看著她柔美的側臉,問。
薑吟的目光變得悠遠:“最痛苦的事啊……倒不是她所愛之人娶了別人,因為起碼她還能看見他,最痛苦的,而是彼此深愛,卻天人永隔。”
話落,北辰莫名一僵。
薑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傷感,不由得想岔開話題。
“等明日,取出蕪遏石。”
“好。”北辰再次笑起,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夜色如墨,兩個人的身影安靜地融入夜色,融為一體。
朝雲初起時,薑吟幽幽醒來,瞿黑的眸子帶著初醒的茫然和嬌態,映在北辰眼裏,即成風景。
當眸色變得清明,薑吟才意識到昨夜她靠在他的肩頭睡了一夜——她身上還覆著他的玄色外袍。
北辰略帶寵溺的笑極易讓人心悸,薑吟立馬把外袍甩進他懷裏,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揚言就地取石。
北辰說好,笑的有些無奈。
可是直到日上三竿,殿外的太監奴婢換了一批又一批,薑吟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取出蕪遏石來,反倒給北辰帶去不少痛感。
事情無法進展,薑吟慌了,因為此時離鬱長黎的一月之期隻剩今日,最後一天。
薑吟找遍北肆閣乃至皇宮的所有藏書,在得知真相的一刻,周身頓時虛脫。
薑吟靠著高高的書架滑倒在地,手中的書也胡亂地翻散開來。
手中書言:石匿於心,若取於凡人,必有性命之憂。
她的師兄……他所說的一月之期,難道就是……薑吟雙手抱頭,痛苦地不敢往下想。
可她不得不接受事實,若她取石,北辰性命難保,若她不取,師兄就性命可危。
這種束手無策著實讓人討厭,師兄與北辰之間,於她,是糾結一生都做不出來的抉擇。
然而越急越想不出辦法,薑吟在書架下枯坐了一整日,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
待至夜幕拉開,薑吟不再猶豫,決絕地去找北辰。
薑吟立在盤膝而坐的北辰身前,口中念念有詞,在找不出辦法的此刻,她唯有殊死一搏——散去她的全身修為,留他性命的同時取出蕪遏石。
月下,薑吟三千青絲無風自舞,借著月的靈氣,她好歹沒有暈過去。
三個時辰過後,薑吟終於在北辰的心口凝出了一小塊綠色,隨著月光和注入靈力的增強,那一抹耀眼的綠色愈來愈大,北辰的痛苦也愈來愈大,在薑吟靈力即將耗盡的那一刻,綠,終於凝成蕪遏之形。
薑吟不但吸出了蕪遏石,甚至留下五成力量在北辰的體內,可她的力氣已完全耗盡,支撐不住的薑吟隨著蕪遏石一起墜落在北辰的懷裏。
“吟兒!”
北辰大驚失色,怎麼都沒料到她會在一瞬間,青絲成雪。
“我不能……我不能睡……”薑吟虛弱的聲音輕不可聞,即便如此,她依然強迫自己站起來,這樣倔強的她,看在北辰眼中隻餘心疼。
“聽話……回去休息。”北辰忍著心口尚在的疼痛,一把將她橫抱起,送她回屋。
薑吟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隻餘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我要回雁蘇”。
北辰將薑吟安放在床上,看著一頭華發的女子,心裏五味陳雜。愧疚?感激?心疼?恐怕都有。
過了一刻鍾,薑吟恢複了些體力,弗一睜開眼,便不顧虛弱的身體硬要動身回雁蘇。
畢竟師兄的性命,她擔不起。
“我陪你回去。”北辰不忍,語氣堅定。
“不……你找不到雁蘇的……”
世事弄人,薑吟拚盡全力踏入雁蘇山門時,筋疲力盡的她看到的,已是一片縞素。
那些無暇的白色在黑夜裏舞出殤的弧度,生生刺痛著她的雙眼,麻木著她的心。
她到底沒來得及。
掌門之位,易主三師兄司空寂。
薑吟頂著白發跪著進入大殿,守在旁邊的十一位師兄眼睜睜地看著她膝行,個個欲言又止,無人阻攔。
薑吟來到靈位前,師兄二字如鯁在喉。
薑吟不知道自己哭的有多慘,澀紅的雙眼早已疼痛欲裂,她更不知道,鬱長黎此刻就在她身邊,不止一次地伸出虛無的手觸碰她,可惜終究觸不到了,看著她哭出血淚卻無能為力。
直到下葬結束,薑吟把隻餘一半功力的蕪遏石交給司空寂後,便一人下了山,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八月雁蘇山,無花隻有寒。
北辰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與薑吟再次相見竟成永別。
薑吟回到皇宮見他時,唇色像她的發色一般慘淡,孱弱的似乎會隨風逝去般。
北辰莫名地恐慌,克製不住自己將她擁入懷裏,害怕地喚著吟兒,一遍又一遍。
薑吟眼神空洞,許久才慢慢開口:
“北辰,從今以後…無人再能傷你。”
話落便再沒了聲音,亦同沒了極淺的呼吸。
“吟兒—!”北辰仰天淒厲呼喊,眼角淚水落在薑吟蒼白的臉上,伴著點點血色暈出彼岸花的痕跡。
“吟兒快醒醒,不是說好帶你馬縱天下的嗎,你不醒來我們怎麼去啊……”
“吟兒你曾說想在草原上信馬由韁,你快醒來我現在就帶你去……”
“吟兒我還要你做我的皇後,你不能這麼早就睡了……”
“吟兒你不是說最痛苦的事就是天人永隔麼,如今你竟要我體會這椎心之痛嗎……”
“吟兒……”
“吟兒……”
景文帝元年,有女薑吟以皇後之禮下葬,墓地就在帝宮近旁。
子夜時分,錚錚琴聲從偌大的帝宮飄出,餘音嫋嫋,將昏黃的宮燈撩得愈發幽暗。
殿內,身著明黃長袍的男子端坐案前,九弦琴上十指翻飛,指尖流轉出的曲子是攝魂的曲調,旋律古怪卻委婉,隻是那彈奏之人臉上的表情,是忍到極致後實在忍無可忍才有的扭曲可怖。
“吟兒……?”看著眼前若有若無的虛像,北辰帶著極不確定的口吻問道,夾帶緊張,激動,以及隱忍的期待與希冀。
“吟兒!”待到麵前影象清晰了些,北辰瘋了般拍案而起,掌風把琴下的梨木八仙桌震的粉碎,獨剩桐木九弦安然無恙。
北辰抬起雙手,本想拉過薑吟,奈何雙手穿透了她虛無的身影,他才驀然驚覺,他們,已是人魂殊途。
“吟兒……”
薑吟似乎才摸清楚狀況,發覺眼前人是北辰,驚詫之下,慌忙轉身離去,剛剛凝聚成形的影象一下子化為烏有,北辰痛苦出聲挽留,可惜無濟於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一點隱沒,徹底無蹤無跡。
“吟兒……你為什麼……不願見我……”
失望地收起琴,北辰抬眸,目光停留在軟榻旁那一幅幾乎覆蓋了整個牆壁的畫上,不願挪開。
踏上冥橋,過了冥河,薑吟徹底進入冥界,成了一縷遊魂。
“師兄?”薑吟意外無比。
“十三,好久不見,師兄來接你了。”
鬱長黎笑起來似乎還是那麼溫柔,隻是溫柔之中多了些許戾氣,冥王特有的戾氣,又如遙遠的山巔白雪,高貴而疏冷。
薑吟笑了:
“師父呢?”
”師父早已經投胎轉世。“
“那師兄你為何會成了冥王?”
“冥王之位可以禪讓,而我的姿質入了先王的眼。”鬱長黎答地雲淡風輕。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那你願意麼?”
“願意。”
“為何?”
“因為要等吟兒,來生路上,師兄怕你會孤獨。”
薑吟揉了揉鼻子鑽進他的懷裏:“師兄,你真好。”
鬱長黎抬手順了順她雪白的發絲,笑的寵溺。
“師兄,你既是冥王,我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嗯,都知道。”
“師兄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