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命的士兵迅速離去，留下眾人麵麵相覷。不單是那些五官難以相信孽影甚至連口供都未聽取便相信了李紹的話，不似平日對那女子的萬千嗬護，便是李紹本人，也難以想象一切進展如此順利，順利到讓他覺得不真實而且——心虛。
    沒有多久，那一身大紅的衣裙便出現在了城樓，在滾滾黃沙中分外顯眼。驛站踞此有一段距離，但這女子卻用了不到常人一般的時間，她身後的某處，是傳令兵疾疾奔跑得模樣，所有人均被這看似柔弱的女子所震撼，隱隱感覺，這件事，或許不如他們所想象的簡單。
    “影，你找我？”明目盼兮，巧笑倩兮，仿佛沒有察覺到周圍不同尋常的氣氛，伊晚竟展露了一個十分燦爛的笑靨，冷冽的寒風似乎也為之停留。
    孽影撇過臉不去看伊晚，她的笑讓他覺得不可捉摸，會讓他失去判斷的能力。他用眼神示意李紹，然後轉身，重新直麵廣裹無垠的大漠，卻清楚的察覺到身後一雙專注的目光。
    李紹又將所有的事重複了一遍，仍是大義淩然，視死如歸的樣子，心中卻怕得要死。他比任何武將都清楚，這個女子的恐怖程度，絕不亞於影王爺，而且她的心思更難以捉摸。初接旨令時，他曾以為除去這個女子無比簡單，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隨便什麼藥物都可取她的性命。然而無論他請怎樣高明的藥師配置，在她的飲食中做手腳，有問題的飯菜她卻一概未動，仿佛事先察覺一切。他曾偷窺那個女子用餐的情形，見她不用銀針，便可讓侍女端走所有有毒的東西。那個時候，她飄忽的目光，似乎透過門扉穿過他藏身的地方，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但是，她什麼都比不說，仿佛真的是不合口味，拿去倒掉而已。隻是而今，這女子又會做什麼？
    伊晚靜靜聽李紹說完，不發一言，麵上的笑容一如方才，無言的沉默充斥了呼嘯的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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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影終究耐不住了，他從城頭走下，麵向伊晚，“請你解釋一下。”
    “解釋？”伊晚的心被這兩個字深深的刺傷了，真正彼此信任的人，最不需要的便是解釋。當初那個夜晚，那個對她說“我盡量”的男子，終究還是守不住自己的諾言了麼？伊晚仍是笑，越發燦爛，她說，“王爺，您想知道什麼？”
    孽影猛然抬頭，直直看向伊晚的眼眸，後者卻淡淡與他對視。王爺，她叫他王爺，她竟稱他為王爺。自相好後，除卻幾次小小的別扭，伊晚再未如此稱呼過他，他亦已習慣那個字從她的口中被清晰吐出，帶著他所熟悉的味道。一時間，他們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時的場景，那時她亦是言笑灼灼，卻滿心算計。
    算計？孽影仔細審視伊晚的表情，卻發現那裏不知何時褪去了堅硬的外殼，流露隻屬於女子的婉然溫柔。他突然想到或許所有關於她的猜測真的隻是自己的多慮，她或許真的已經放棄。然，母親的麵容於這一刻分明，她微笑著對他說，“影兒，國事為重……”
    “國事為重。”孽影在心中暗念，努力抑製去擁抱伊晚，輕聲向她道歉的衝動，任目光與伊晚在空中相接。
    伊晚的眼一刻也未離開孽影，她冷靜到近乎殘忍的同這險些成為自己丈夫的男子對視，臉上的平靜漸染霜的寒冷。慢慢地，她唇畔的笑意愈來愈分明，愈來愈動人，愈來愈另孽影感到刺眼，覺得惶恐。他突然產生一種錯覺，仿佛看到雨打浮萍飄蕩無依的樣子，仿佛看到明明近在眼前的女子麵容漸淡的樣子，仿佛看到無數的冰淩風霜在那雙如畫的眼中聚集，釋放，隻差一點，他就要牽起她的手對她說，“伊晚，我們回家。”然而母親的話那般深刻，一遍遍在耳畔回旋，“國事為重，國事為重……”
    伊晚終於轉了目光，優雅從容的走上孽影先前站立的城頭，城上的風灌進她的長袍，呼呼作響。
    她輕舉柔荑，指尖穿過萬千飛揚的發絲，取下了髫上斜插的一支通體幽綠的簪子，簪尾被她緊緊的拽在手掌中，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並沒有血液滲出。
    孽影一瞬間明白了伊晚將要做的事，卻恍若失聲，什麼都不能說。眼睜睜的看著伊晚攤開手掌，一個小而深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卻迅速進入簪內，聽著她近乎殘忍的聲音道，“王爺，物歸原主，兩不欠。”
    孽影尚未來得及出聲阻止，伊晚已素手一揚，玉簪直直射向孽影，他側身避過，它便插入牆中，也便是那一瞬間，所有見證這一切的人看到那一襲紅衣決然越過了城頭，無比輕盈地墜了下去。
    孽影清楚的看到，伊晚那一躍，分明未用絲毫功力，然而他的雙腿猶若灌鉛，竟再也邁不開一步，任憑那絕世的容顏消失在眼前，似斷線的紙鳶，直直而下，不留餘地。恍惚間似乎記起，書上曾記載過有一種花，花開極其濃豔富貴，但它卻是在開的極盛之時，整朵整朵凋零，不經曆枯萎的淒然。那麼慘烈而決絕的死亡，是這一生支撐的——驕傲。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壁鍾的“碧血”猶自帶著餘顫，而那個跳下的女子或許已經魂斷香消，數十丈的高度，普通人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即使她本不普通，那一刻，她隻是一個平凡的被傷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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