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影王府的時候，天色漸暗，兩人剛入正堂便看到了座上的孽影，他正拿著一壺酒小酌，但麵前的菜席上確是三分碗筷。
    看到伊晚同遲陌一起回來，孽影稍一愣便笑道，“陌，知你要來，本想瞞著伊晚一個驚喜，不想你們竟先遇到了。”
    察覺到孽影一閃而逝的不自然，遲陌不動聲色的拉開與伊晚的距離，尋了一處座位坐下，道：“路上偶遇便結伴而行了。沒想到竟還有這樣一桌豐盛的宴席等待，否則定是腳下生風了。”
    遲陌的玩笑輕輕化解了先前的尷尬，伊晚亦在另一處座位坐下——孽影和遲陌的中間，但這一次，不是正中，而偏向孽影。
    伊晚從入座開始邊沒怎麼說話，一直傾聽兩個男子的交談。
    “陌，這次無妄大會，你仍是預備拒絕父皇所有的指婚麼？你年年婉拒父皇雖沒明說，但心中還是會生疑的，這次你打算如何？”
    遲陌輕輕呷了一口清酒，淡然一笑：“生疑也罷，我本空有王爵，卻未領實職，皇上實在不必為我憂心。”遲陌的語氣一如往常的隨和，卻堅定，“非我所愛，我寧肯終身不娶……我不希望父母的悲劇重演，影，你知道的。”
    此話一出，影，陌兩人的神色皆是暗淡。伊晚在一旁觀察，心中知曉他們的父輩應當有一層糾纏不清的關係，這一層，乍聞淩遲將軍與影妃同日祭日之時她便有所懷疑。但畢竟人事隨風，以往的糾葛早被湮沒，沒了蹤影。隻留彼時的兩個孩子仍帶著上一輩的傷口，不肯妥協，因為害怕同樣的傷害。
    “陌，其實燭淚不錯的，倒不如……”
    孽影的話還未完便被遲陌打斷：“影，今天你怎麼了？絮絮叨叨的，都不似平日的你了。我的終身你真的不用擔心，如果你是因為其他原因，我可以保證，隻要你開口，我絕對不出現在你們麵前。”
    遲陌的於其含了慍怒，伊晚仍是淡淡吃菜，波瀾不驚的樣子，孽影從來清冷的麵孔上多了些無奈：“陌，你誤會了，你的隱忍退讓，我從來看得分明。你若果真獨自終老，我終究會心懷愧疚。燭淚是朱華中難得的好女子，你若成親，也算了了一件事吧。”
    遲陌的臉色稍緩，溫和淡定的笑容回歸，他敬孽影一杯，“影，這杯為先前道歉，但此時莫要再提。”說完含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思量了一下，後開口問：“今年，燼會回來吧！或許我們可以喝道他的喜酒。”
    孽影頷首，眸中染了絲笑意：“的確，他等青雨這麼多年，而今青雨已及笄，該是時候了。”
    “燼是誰？”突兀的插話打斷了二人的談笑，伊晚的目光灼灼望向他們。
    “伊晚，燼的全名是罹燼，位居大將軍一職，常年駐守川南，不在朝堂。”遲陌解釋道，原本溫和舒緩的語氣一瞬間變更，仿佛想到了什麼。
    澤丘的小公主與護國將軍之子的婚約，曾是天下共知，即使當時他們仍是半大少年，也沒理由不知道，遲陌看向孽影，發現他清冷的麵容更見寒冰，有發怒的跡象。
    “哦？那她與青雨公主又是什麼關係。沒記錯的話，他已過而立之年，青雨公主卻還隻是十五歲的女孩子呢。”伊晚卻是毫不避嫌，繼續問道。
    遲陌無奈，心中暗暗歎氣，卻仍是不得不為伊晚“解釋”：“投降無妄後，除去對澤丘一戰，他在每次戰役中都可說是功偉至威，皇上雖多有賞賜，但仍是不夠，見他尚未婚娶，便想為他指門婚事，但多次他都拒絕了。皇上雖懷疑他是心有所屬卻也不得強求。幾年後一位妃子為皇上產下青雨公主，燼在青雨滿月的時候參加宴席，那日他的神色不似以往，於是皇上當場表示待青雨公主及笄便將她許配給燼。而這一次，燼也沒有拒絕。”
    伊晚靜靜地聽，沒再插話，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青雨公主幼時有什麼特征麼？”
    遲陌雖驚異伊晚的追根問題，也隻得回答：“比之其他嬰孩，青雨是乖巧的多了，她不畏生人，見這人便笑，當初剛見到她時，她便掙脫著要往他懷裏鑽。”回憶起往事，遲陌的眉梢也暈染了笑意。
    一瞬間，所有事都明白了。伊晚的嘴角再度浮起一個捉摸不定的笑容，她對麵色陰沉的隨時都可能會爆發的孽影說：“影，我有些累，便先回房了。”
    孽影深深的注視著伊晚，想從她的眸中看出些許端倪，但那裏隻有平靜。
    終了，他點頭，伊晚向遲陌微一頷首，離席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孽影安排了遲陌的廂房回來後，伊晚已睡了。天猶寒，她卻敞著窗戶。
    夜色正濃，天空中卻沒有一顆星辰，隻有月亮清幽的蟾光透過窗戶斜斜射進來，伊晚的臉一般沐浴光中，一半埋在陰影裏，那一刻，她的麵容甜美如一嬰孩，但孽影卻怎樣也看不透她此刻的表情。微笑麼？亦或者，什麼表情都沒有。
    “回來了？”伊晚突然睜眼，起身望向孽影，習武之人的聽覺本就異於常人，而她，一向又是睡眠極淺的人。
    “恩，孽影隨意答應，寬衣就寢。
    被子裏很暖，有伊晚的體溫。孽影一時眷念，本來宴席上了不悅也淡了點。他想起母親在世時曾教導他，男兒的天職是保家衛國，私情終將置於大義之後。然而此刻，他隻貪戀這瞬間的美好，不想也不能放手。
    孽影的母親，那個曾經笑靨如花名譽朱華的女子，卻在影出聲來沒露過一個無顧忌的笑容。孽影知她是為皇命入宮，卻不知她是否心有不甘，已不知他究竟是要以她為簷，還是為戒？
    “伊晚，今日我已將你我的事稟告了父皇，他想見見你。”
    空氣中隻有人均勻綿長的呼吸，良久，伊晚才答：“知道了。”孽影聞言，舒了口氣，睡意漸至，他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