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三十六章
    “舊敘完了？”
    “你的任務也完成了？”
    “當然啦！你還不放心我麼？”輕輕環住他的肩，感覺到他頭頸皮膚上的涼意，平原不由微微皺眉，“東京晚上都這麼冷嗎？”
    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但嘴角卻是忍不住地微微上揚，“你為我挑的禮服屬於夏裝，而現在才五月。”
    “但誰會想到你晚上要跑出去吹冷風啊！”平原狠狠瞪一眼塔矢亮進入大廳的方向，卻在兩人目光相接的時候迅速切換為一貫陽光燦爛的笑容，“還把我一個人丟到那一群老家夥裏麵——天啊，那哪裏是最頂級的棋士，分明一群看到新奇玩具差不多要搶得大打出手的蠻不講理的小孩……”
    自動忽略他的哀怨，光微笑著向遠遠看過來的林存默輕輕點一下頭，一邊悠悠地向平原說道，“這樣的話……是在討賞？”
    “是啊，你在公開場合輸我一局就好……”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狠狠敲了一下，平原摸著頭訕訕地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把糖果這樣撒出去的……”
    “如果你輸給塔矢，你的猜測就會真的變成現實。”
    “為什麼你不想想他可能輸給別人？”平原的大聲頓時將樂隊的聲音完全蓋過。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大廳裏的焦點人物，此刻更是引來所有人的注目。
    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一眼，“你到底又在玩什麼？他的驕傲不允許。”
    “那麼我的驕傲也不會允許我輸給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包括老師！”
    大聲的宣布在本來已經十分寂靜的大廳裏顯得益發清晰宏亮。看著眾人滿是疑問的眼神表情，光淡淡一笑轉身走向大廳中央，順手接過藤原和臣遞來的話筒，“現在向大家宣布大賽主辦方關於邀請賽晉級後階段表演賽的決定：這一階段的所有表演賽都將采取個人挑戰製的形式。每個比賽日常規賽事結束後，任何一位參賽選手都可以向非同組的其他選手發出挑戰，隻要被挑戰人接受，就將在兩個比賽日之間三日休整的第二天進行表演賽。換句話說，從後天第一個比賽日開始，每一位選手都要做好隔天對局的準備。表演賽的要求，挑戰還是提前一個比賽日發出，對局時間兩小時，讓子為七目半，但不進行猜子，被挑戰者執黑先行。”頓了一頓，“另外，考慮到個人休整的需要，除非個人意願，否則不接受也不鼓勵同一人連續參加表演賽的要求。”
    清亮的聲音在大廳裏回蕩。這一次是真正打破了職業組和業餘組的界線，是所有人站在公平的賽場和舞台上的表演，眾人震驚地望著一臉從容自若的藤原流光，一時都無法想象他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間作出這樣的決定。
    “最後，我將接受來自邀請賽職業組、業餘組冠軍的挑戰；第三個挑戰權，將由兩組的亞軍對戰的勝利者獲得。另外，最後一個比賽日之前的那次表演賽我也將參加。現在，還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很大……大部分心裏都是這麼想的吧？平原遠遠瞥一眼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一起正談著什麼的塔矢父子，是在商量究竟誰獲得優先權嗎？眼珠轉了兩轉，卻見光微笑著抓住話筒，“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來跳今晚的最後一隻舞吧！”
    最後一隻？
    眾人還沒有從表演賽的挑戰模式中反應過來，隻見光優雅地一個滑步來到平原麵前，“親愛的平原，我有幸與你共舞一曲嗎？”
    ※
    “說實話，我完全認不出那孩子來了。”
    看著舞池中央兩個配合默契旋轉如飛的身影，塔矢明子喃喃說道。
    “人都是會變的。小孩子本來就是這樣，隻要一個轉身，他們往往就變得像陌生人一樣新鮮。”坐在她身旁的老人有著一雙溫雅帶笑的眸子，一身樸素無華卻精細優雅到極致的西裝禮服襯托出一種天生貴族的氣質。“何況是那個孩子，雖然時有會麵，但是每次見到他的時候我都要花相當大的力氣確定眼前就是自己最得意最喜歡的孩子。”
    塔矢明子微微一笑。雖然是第一次見麵，卻一下便可以知道身邊的老人是真正的紳士。今天桑原老夫人因為身體不適而讓大孫媳陪同桑原老師出席晚會，使得這種場合一向習慣於將舞台完全讓丈夫兒子的自己第一次真正獨坐牆邊燈火闌珊之處。但是這位同姓著藤原的老先生卻為自己端來了果汁飲料，還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閑聊說話，從東京的天氣景觀到個人的旅行經曆甚至到女人家的育兒經，風趣幽默溫雅有禮的言行談吐使人如沐春風。出身大家的她當然可以知道這種身為主人應有的禮貌殷勤，但是如此體貼周到讓人異常舒適的招待卻還是使她不得不讚歎千年世家的禮儀氣度。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雖然之前聽外子和亮講了很多他的事情，可是真正看到引起他們那麼大注意的人真的隻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感覺還是很驚訝。”小小地呡一口杯中果汁，“因為和他父親太相像，生活中隻有圍棋，我一直擔心亮沒有同齡朋友。可是看到那個孩子生氣勃勃的樣子，就讓人覺得很放心。雖然每次到家裏來的時候都非常局促，可是那個孩子就是有一種讓人忍不住原諒他一切所謂的失禮，讓人忍不住親近喜歡的魅力。但和外子下棋的時候又是完全一副大人的表情……”
    藤原笑了一笑，“可以想象他是怎麼樣的失禮。我記得曾經有一次他發完脾氣後才想到禮節問題，完全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的樣子讓人當時就忍不住笑出來……雖然他是感覺很生氣很丟臉，可是回想起來還是那個時候的他更可愛一點。現在處處都是這種沉著冷靜不動不搖，骨子裏卻是惟我獨尊的表情行事，一點都不像當初那個稍稍挑撥就氣急敗壞的小家夥了……”
    “孩子總是要長大的。”明子忍不住輕笑起來。看來這位姓藤原的老人地位相當不凡呢。隻是說起心愛的孩子的時候和普通的祖父全無二致，語氣當中的驕傲自豪滿滿地溢出來，感覺竟是分外的親切。她自己也是做祖母的人，想到平時說起執也時候的心情，臉上微笑更是加深。
    “還有若為。”藤原道衡微笑著，“我想塔矢夫人也一定注意到若為那孩子了吧？那樣的模樣品性，那樣的天賦才華，最重要的是那樣的一雙眼睛——看著簡直讓人就算淹死在裏麵也願意！我差不多都可以想象小家夥長大後顛倒眾生的樣子。”
    塔矢明子讚同地點頭，“那一對父子真是讓人羨慕。隻是真的不知道他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物，竟然抓得住這樣的男子，生得出這樣的孩子——”突然住了口，陡然意識到舞池中那一對翩然起舞的完美舞伴同是男性，明子頓時呆住了。
    藤原道衡輕輕笑了起來，“這個問題大概隻有光自己才能夠回答……或許平原也知道答案，但那兩個孩子似乎不打算告訴我。不過，”他深邃的眼裏閃過一絲狡黠，“我知道那是我嫡親的骨血就可以。”
    “藤原先生並不介意？”明子急急分辯。對一個幾乎還可以稱得上是初識的陌生人討論這樣的話題是明顯地願意超出她所認識的禮儀範圍之外了。隻是這位上了年紀的藤原先生溫雅的笑容具有讓人信服的力量，在他麵前自然地感受到那種可以原諒自己所有失禮的包容感。“我是說，雖然他們跳舞的樣子很好……可到底是同性，他們又是這樣的地位身份。”
    輕輕站起身來，藤原道衡溫敦地微笑一下，“地位身份是他們自己的，想怎麼處理那是孩子們的事情。現在的我們，隻要去跳舞就好。”說著伸出手來，“我是藤原道衡，有這個榮幸請美麗的塔矢明子夫人共舞嗎？”
    看到母親接受男子的邀請踏入舞池，塔矢亮的驚訝絕對不會比自己的父親減少半分，但當認出那個笑容溫文的矍鑠老人便是商場“冰獅”的藤原道衡，塔矢亮的驚訝頓時到達頂峰。
    “塔矢夫人好大的麵子，我已經兩年沒見祖父大人請人跳舞了。”站在塔矢父子近處的藤原典子清淩淩的聲音頓時打破籠罩在一眾頂級棋士頭上的氣氛詭異的沉靜。
    一身豔紅晚禮服的藤原典子氣度雍容高貴迷人，又有著半個女主人的身份，可以說是今天晚上最耀眼的女子。舞會開始時平原和她的一舞讓所有人見識到平原棋盤之外同樣高超嫻熟的舞技，更是吸引了晚會大半男子的目光。因為棋壇普遍的男女比例問題，雖然大半受到邀請的年輕棋士都帶了女伴出場，但是真正確定了名分的並不在多數。光特別安排了這樣一位出色耀眼的女子存在，用意相當明顯。
    塔矢亮微微笑了一下，“藤原先生真是讓人記憶深刻。”
    “祖父習慣與年輕人共樂，尤其是流光在的場合。”藤原和臣也走到了眾人身邊，“典子不邀請塔矢先生跳舞麼？”
    媚人的大眼眼波流轉，塔矢亮感覺自己清晰地看到了女子眼中的挑釁。隻見她嘴角微揚，突然一個優雅絕倫的轉身，“塔矢行洋老師。”
    ※
    驚喜不會再多了。
    平原很清楚地從光含笑的眼裏看到這樣的句子。
    驚嚇也不會再多了。
    光也很清楚地讀出那雙突然流露出哀怨的黑色眼睛裏的話，嘴角輕揚，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來的。”
    帶著懷裏的人一個疾轉，“所以你打定主意刺激他？”
    “不甘心？”
    “我隻是在想，如果他來得早一點多好……”
    “笨……今天他明明是晚會剛開場就到了……”
    “我是說以前……否則早就和你跳過無數次了……”
    “你平時刺激得他也不少啊，平……”
    “或者我應該直接跪下來求婚？”輕鬆地帶著他轉遍整個舞池，“還是你認為在領獎台上捧著鮮花和獎杯求婚會更加浪漫……”
    “我以為那種場合最大的好處就是不需要再支付額外的宣傳費用……集團的知名度會比火箭升空提高得更快……尤其是如果我拒絕的話……”
    “光……”
    “假設而已。”
    “就算是假設也不允許！”強硬地將他攬進自己懷裏，一向溫文含笑的眼閃爍出素來隻在棋盤上顯露出的必勝的決心，“我絕對不會允許它出現的！”
    “如果想假戲真做的話……”
    “早就不是假戲了，不是嗎？”平原臉上閃出自信的光彩，“最後一隻舞曲……你總有什麼特別的安排吧？”
    忍不住埋住臉掩飾滿眼的笑意，半晌光才將頭從平原肩頭抬起，向站在舞池邊的藤原和臣點頭示意。
    藤原和臣微微一笑，向樂隊打了一個手勢。
    《友誼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