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心語 第48章 再回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06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再回首第三十二章
第四個比賽日。
職業組十六強,業餘組二十強的選手便將全部決出。
大賽開始以來職業組比賽進行的速度就一直遠快於業餘組,看著和臣送來的幾乎和前一年三國邀請賽完全相同的名單,光不由微笑著搖頭歎息。
“不滿意?”
任憑不知什麼時候站到身後的平原攬住自己的肩,一邊順勢將身體的重量移到他身上,“雍容和進藤到底還是小孩子。”
“今天進藤下得很不錯。反倒是高永夏感覺怪怪的很不正常。”平原笑吟吟地打理著他及腰的長發,“哪,棋局當中走神的次數多到讓進藤發毛的地步,露出那樣的破綻差點被擒住大龍,還有動不動就看向你的眼神……快,老實交待,這個家夥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被平原一本正經的語氣逗得笑得直不起身,半晌才答道,“沒什麼,隻是小孩子時候的玩笑誤會——到底是那麼相像的一個人,大概沒有人不會回憶過去吧。”
陽光燦爛的笑容,瀟灑靈動的古老棋風,麵對強敵堅定無畏的勇氣,還有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自尊和驕傲,都和曾經少年飛揚的自己相像到二十分。十六年的時間過去,一切人和物都已經改變,唯一不曾改變是心中對於圍棋的熱情,還有從未褪色的記憶……緩緩收斂起笑容,握著平原的手慢慢收緊,“我想看看他的棋局。”
“雍容會排給我們看的——進藤對局一結束就跑去找他了。”
露出一個淡淡微笑,身子隨即挺得筆直,“這樣很好。”
“晉級的棋士,日本有塔矢、伊角、越智、蘆原,韓國是高永夏、洪秀英、樸澄溪、李善、周泰,剩下中國棋士名單,除了蒙放換成陶子安,其他都沒有什麼變化,感覺上完全是去年擂台賽的重演呢。”
“所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業餘組上啊。”感覺到心緒的平複,光不由向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林老、塔矢老師、桑原老師、李安山老師、崔澤老師都已經可以肯定會擊敗各自對手出線,但是美國的莫伊斯先生、荷蘭的萊茵先生、英國的菲爾特先生等人的對局結果卻並不確定。智文的棋力確實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是走到這裏已經可以說是他的極限,我以為塔頓女士會贏得出線晉級的機會……”
一邊說著,攜著手緩步並行的兩人已經進入了對局大廳。
※
直到今天之前,樸智文的棋局一直都進行地很順暢。
作為世界知名的商場巨子,天宇集團總裁,樸智文在邀請賽上的表現絕對可以說是技驚四座。或許商人原本就最善於經營計算,棋局中巧妙周到的落子布局,一子一地爭奪寸步不讓的狠勁堅決,還有決戰到最後半目的頑強,都足以讓任何一個看到棋盤之人由衷地承認這位亞洲財富論壇的掌門人在圍棋上確實造詣不凡。
如果能夠以完全的單純的愛好者身份闖進業餘組的二十強,那麼無疑地,他將書寫大賽以來又一段傳奇。
麵對對手——來自英國的華裔選手,三十七歲已然蜚聲世界的女律師莉莉?;馮?;塔頓女士,樸智文臉上流露出異常的嚴肅。
相比於男性通常展示出來的強悍,塔頓女士的圍棋顯然具有非常明顯的女性柔和溫雅的氣質。深通圍棋爭勝爭勢之理的她,和樸智文的對抗之中竟是把“綿裏藏針”的意味精髓發揮到極致。
一個溫雅如和風,一個強勁如暴雨,這樣的棋局,可觀性、精彩度可想而知。
本來人們還懷著“樸總裁是藤原總裁的朋友,生意往來自然特別照顧”的心理,對這場實況直播的業餘組比賽頗有微辭;也有人抱著那種對局的意義遠勝於對局本身的想法而對這場對局興致平平,但此刻卻是無人不深深佩服主辦方藤原集團最高統領者的見識眼光。
“請問藤原先生,對這場意義關鍵的對局有怎樣的看法?”《圍棋周刊》的首席記者渡邊上林機敏地將話筒遞到了這位眾人矚目的藤原總裁麵前,會場轉播比賽進程的大屏幕上頓時出現了清雅宜人的笑容。
“非常精彩,是值得我們記憶珍藏的對局。”看到那位著名記者滿眼的驚喜與期待,光忍不住又是輕輕一笑,“相信大家都非常關心比賽的結果,畢竟這是關係到二十強的比賽。但相對於棋局任何可能的結果,我更為好友能夠憑自己的實力,靠著堅定信念和不懈努力走到這裏而高興。”
“都說樸先生是藤原先生最好的朋友,看來兩位先生的友誼確實如人們所說。棋盤能夠反應人心,商場呼風喚雨的樸先生圍棋亦是大將之風,但棋局中卻仍然處處透露出一份隨心流轉的飄逸瀟灑。能冒昧地問一句,樸先生與藤原先生在圍棋上也有相當的往來嗎?”
不愧是《圍棋周刊》的首席記者,渡邊果然很善於抓住觀看對局人心所向啊。光微微一笑,“智文是我與平原好友,平日也多有切磋。”
渡邊微笑著欠了欠身,“藤原先生願意為我們評價一下今天的棋局嗎?”
“雖然是決定著大賽命運的爭奪,但是雙方都表現出足夠的沉穩和冷靜。棋盤上精彩的較量,雙方意誌的比拚,都成為比賽最能夠吸引和打動人心的地方。而堅定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不為外物動搖,正是展現出真正棋士的胸懷和風度。”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兩個走到業餘組比賽賽場邊的身影,光淡淡微笑一下,隨即稍稍提高聲音,“在棋盤上,對局之人沒有身份的差異,隻有對圍棋的熱愛;沒有國家民族的阻隔,隻有對神之一手的不懈追求。當我們確實地將自己最單純最澄淨的理想寄托於棋盤,就是最好的、最有價值的對局——無論勝敗輸贏,都是最後的贏家。”
※
“知道麼,他是在說給你聽呢。”
聽到威嚴而不失慈愛的聲音,高永夏猛然轉過身子。
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唯一的記名弟子,崔澤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藤原光,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棋士。棋盤上任何的‘不誠’都是他無法容忍的事情。今天的棋局,你讓那個孩子失望了呢。”
“老師……”
“我不是在責怪你什麼。”崔澤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手穩穩地扶上他的肩頭,“身為韓國職業棋壇的領導者,你始終都很清楚自己的責任,並能夠盡自己的努力將一切做好——這讓周泱老師、李安山老師以及我都感到非常的欣慰。你的性情過分張揚和自我,雖然圍棋磨礪了你的任性,但本性的驕傲和不羈卻是你的特色和魅力所在。”
忍不住低下頭,“給老師們添麻煩了。”頓了一頓,“聽到那個傳言的時候,我隻將它當成傳言。三國擂台賽那一次,驚鴻一瞥讓我們隻來得及得知他現在的身份,卻沒有想到最後還是輪轉到一起。不是沒有見過進藤龍一那個年輕人的圍棋,但是在今天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兩個人的圍棋如此相像——”感覺像是一切回到了十六年前,第一次被人以那樣的方式挑戰……忍不住在另一個人的棋局中尋找當年,他的影子、自己的影子,卻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沒有在一開始就認出十二年前那個震驚韓國棋壇的進藤光,感到震驚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人都是會改變的,現在的他是藤原流光,這樣的驚訝和懷疑對於他而言反而是一種侮辱。永夏,如果真的想知道一切,就應該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圍棋去向他求證。”
無論如何都是親眼看著他成長起來的後輩,對於日益沉寂的韓國棋壇曾經身為職業棋士的自己必須負起責任來。有平原的中國棋壇真正地如日中天,而日本的急起直追更讓韓國的局勢顯得非常危急。藉由藤原集團如此大規模的邀請賽激起本國棋士們的鬥誌,原是自己與幾位早已引退的老友接受邀請的最大原因。崔澤微笑著轉向賽場中心,紛湧而上的記者表示著此刻已然決出晉級者的對局。難得在賽場之外出現的藤原總裁親自為好友檢討棋局,更有“棋壇第一人”的平原在旁指點應答,引得眾人益發激動不已。“真不愧是林老看中的孩子……知道麼,永夏,林老說,和你對局的那個孩子——是得到藤原光親自教導的學生。”
再回首第三十三章
邀請函。
淡椽色的信封上亮棕色的墨水寫著收信人的姓名,雪濤箋的信紙四周精細地滾印著繁茂而優雅的藤花,瀟灑流暢的字跡顯出渾然天成的自信與雍容——
來自邀請賽主辦人藤原集團的執掌者,藤原流光的邀請。
以個人的名義,邀請第四個比賽日後所有晉級的參賽選手,參加他在東京的別苑舉行的私人晚會。
“執也也獲得了邀請。”見丈夫微顯詫異的眼神,塔矢菊零微微一笑,“是來自他的朋友,那位小藤原先生。聽伊角太太說他邀請了所有特別班的院生朋友。”
塔矢亮點了點頭。
“伊角太太打電話來問我們後天什麼時候過去。執也說他們已經約定那天院生訓練結束後直接和藤原若為一起走,所以……”沒有說下去,塔矢菊零很有分寸地將事情的決定權交給一家之主。棋士的世界永遠都不是棋盤外的旁觀者可以輕易介入的,但作為一個妻子,塔矢菊零很清楚自己的職責。
“那天沒有比賽,我也已經推掉了其他的活動——由你作主安排,我很放心。”
“好的。”微微欠身,“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打擾了。”
看著棋室重新拉上的紙門,塔矢亮淡淡地歎一口氣。
這是自己所知的棋士的生活,從小見慣的父親母親相處的模式——平和、從容、安寧,溫文有禮相敬如賓。父親曾經說過,菊零是絲毫不下於母親的最好的女人;以自己的眼光來看,她也是一直所希望的那種性情溫和文雅富有教養的妻子。
但,隻是妻子,不是伴侶。
也許對於菊零而言,自己,也隻是丈夫。
沒有誰對誰錯,沒有誰對不起誰,當初的婚姻,本來就是兩個家族姓氏體麵的聯合。由政從商的大久保,和圍棋世家的塔矢,在任何人看來都是最相稱最完美的組合。隻是當時的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原本在自己十九年生命全部認識和理解中最順理成章的婚姻,會在心中留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或許,心早已知曉可能的結果,隻是不願接受無可挽回的事實;深藏的心意,十年的時間未曾改變分毫,隻是為了一份無法割舍的單純和驕傲。
最高強卓越的棋士、最溫雅體貼的丈夫、最認真嚴格的老師、最沉穩威嚴的父親——沒有了進藤光,塔矢亮完美的麵具再無摘下的可能。
十年的時間,塑造出此刻人們眼裏心中的日本棋壇第一人。而現在眼前的藤原光,亦不再是當年少年意氣風發的進藤。溫雅謙恭無懈可擊的完美禮儀,從容自然到極點的行止言語,卻是——刻意拉遠的距離。
那一天藤原道衡對自己說:人生不能總停留在一個地方,塔矢先生。走過的路無法回頭,就像落下的棋子無法悔手一樣。
最簡單的道理,何須他人提醒?
微微苦笑,手中一直拈著的白子落下,敲擊棋盤發出的清脆響聲益發襯托出夜的沉靜。
再回首第三十四章
“平原啊,請去邀請我的妹妹典子——這是今天晚上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優雅而帶著三分誇張的動作,戲謔卻已然傾倒眾生的笑容,是比大廳枝形吊燈更明亮耀眼的光芒。
“那麼作為晚會男主人的你,將會邀請哪一位幸運者開始今天舞會的序曲?”明顯的揶揄,卻讓始終倍受注意的人吸引更多的目光。難得一身正式禮服的平原倚著綴滿鮮花的廳柱笑吟吟地掃視著人群,“我相信所有人都很期待今天最大的幸運兒的誕生……”
光微笑一下,“取悅賓客是主人的職責。”
“我認為典子最喜歡的舞伴還是你,不過既然是你的希望……如果踩傷了你的寶貝妹妹,可不是我的罪過!”
看著平原瀟灑的背影,光不由微微一笑,隨即向剛剛結束與林存默談話仍然站在大廳中央藤原和臣點了點頭。藤原和臣優雅地一欠身,舉手向樂隊打了個手勢。
華美流暢的圓舞曲在大廳回蕩,原本四散各處談笑風生的賓客頓時安靜下來。
一隻修長美麗的手優雅地伸在塔矢菊零麵前,淺色的眸子裏滿是溫文的笑意。澄淨無瑕優雅流動的聲音仿佛最上等的絲綢,用最清晰明確而文雅真誠的語氣吐出最完美的邀請辭,“請給予我這個榮幸,大久保女士。”
塔矢菊零幾乎呆住了:這個聲音、這雙眼睛、這份無可錯認的優雅——十二年前的訂婚晚會上,那個仿佛集中了天地間全部陽光的少年踏著最古老貴族世家曆經千年的優雅步伐來到自己麵前,一句“請給予我這個榮幸,大久保小姐”成為一生無法忘懷的最美麗的記憶。完美無瑕的禮儀、陽光一般的笑容、無可挑剔的舞姿,激發出生命中第一次少女情懷萌動的瘋狂,而那清風流雲的身影卻在一曲之後仿佛永遠地飄然遠離……
同一首《藝術家生涯》,斯特勞斯浪漫經典的圓舞曲流轉著不自覺的華美氣息,活潑靈動的旋律譜演出自然而然的輕鬆愉快,映襯得主人始終微笑著的淺色眼眸益發柔和,腳下輕快嫻熟的舞步卻是帶領出一個又一個旋風般的高潮——
不意外地看到人們臉上幾乎可以稱得上“震動”的表情,平原微微一笑,隨即向藤原典子欠一欠身,而另一邊的樸智文也邀請了同行的女伴走進舞池。
同樣天衣無縫的配合,燈光下三對翩翩起舞的身影早已耀花了眾人的眼。
※
將伊角夫人的手交還到伊角慎一郎的手裏,平原笑吟吟地接過塔矢亮遞來的高腳酒杯。
“那是光的習慣……遍邀舞會上所有未婚女子共舞。”
“非常體貼的做法。”讓那些容貌不夠出眾或家世不夠顯赫的女子滿足少女的夢想,感受到主人一視同仁的親切溫和,這正是貴族無可挑剔的風度禮儀。從那個長發飄飄旋轉自如的身影上收回視線,輕輕呡了一口香檳,露出“棋壇貴公子”最完美的笑容,“但看到平原如此出眾的舞技,卻是真正的大出意外了。”
平原也不接話,隻是懶懶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不下場跳舞?”
“已經跳過了。”邀請菊零跳過一次後就退到一邊,正和他平時習慣所做的全無二致。
“連執也都邀請了越智香織和門脅玲子兩位小姐跳了兩場,你可是做父親的呢!”向舞池中正巧轉過身來的若為微笑點頭,“你看看,若為都知道要麵麵俱到的照顧——那是桑原老師家的小姑娘吧?”
微微笑了一下,“美合子小姐,也是特設班的院生。”隻是年紀大了若為足足兩倍,若為雖然長得很好,但是和一個九歲女孩跳舞感覺總是有些……怪異。“若為果然大有乃父之風。”
平原哈哈一笑,“小孩子總是喜歡把父親當偶像的。”
“確實如此。”
“塔矢,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樣中規中矩的回答會讓人顯得很無趣?”
“平原先生就是。”
“我為大久保女士歎息一聲。”收斂起玩笑一般的語氣,平原認真地看著他,“我以為你已經接下了我的挑戰。”
同樣認真地凝視著他,“是的,塔矢也這樣認為。但是那並不意味著改變——對於我而言,生活就是發出的列車,按照既定的軌道到達早已預定好了的目的地。就像已經形成的棋風可以受到各種影響,但其根源卻不可能輕易變化一樣,我可以否定一件事兩件事,可以判斷一個決定兩個決定的錯誤,但是我不可能否決自己全部的人生。如果沒有這個自信,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
果然是自己給自己樹立了最大的敵人啊……平原微微一笑,“不改變的話,站在這裏又能做什麼呢?”
“或許是不自謙地說,站在這裏是為了達成平原先生的願望,完成這一次的對戰。”塔矢亮也淡淡笑了一下,“還有,我也很想看看在不改變的前提下自己究竟可以做到哪個程度。”
“這樣的話——”平原突然停了下來,一直用餘光觀察著舞池的他已經看到話題中心的那個人分開人群向自己和塔矢兩人走來。
“在談什麼?一臉嚴肅的樣子,”光輕快地說道,一邊接過平原遞來的果汁咂了一口,“又是這樣的身份實力,一下子就成為舞會目光的焦點了。”
平原頓時哈哈大笑,“怪我們搶了你的風頭?可是光難道會不知道,今天的你才是真正的光彩奪目,這裏所有的人都在向你看?”
“啊,難怪我感覺這麼熱,原來是被聚焦的關係啊!”誇張地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光小小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領結,然後轉向塔矢,“怎麼不去跳舞呢?身體不舒服嗎?”
塔矢還沒來得及答話,平原已經搶過話頭,“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也是焦點,所以塔矢先生被熱壞了——要不是知道你這裏室內恒溫設施是全日本最好的,我一定會以為出了什麼故障。”
“如果讓客人感覺不舒服,那就是我的失誤了。”笑吟吟地向兩人欠了欠身,直起身來看向塔矢的目光顯得異常清澈,“我也感覺有些熱了,一起到花園呼吸些新鮮空氣吧。”說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向大廳門口帶去,一邊遠遠向平原拋過一句,“代我先招呼幾位老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