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三十一章
    這兩天進藤龍一很不高興。
    世界圍棋邀請賽，棋壇名流高手雲集的盛事，不用多想也可以知道將會出現多少精彩的對局，但為什麼偏偏是自己被拜托這樣的工作，對局一結束連在賽場多待一秒鍾的工夫都沒有，就必須趕過來做一群小鬼頭的保姆？！
    瞪著同樣十分不滿的若為，進藤龍一不由又一次開始腹誹那個看起來總是一臉陽關燦爛笑容的所謂的“棋壇第一人”。
    “下午好！”隨著快活的招呼，走進賽場觀察休息室的是十八歲的年輕中國棋士，雍容。
    “雍容哥哥！”一頭撲到他懷裏，若為努力地表現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若為好想下去比賽，和哥哥一樣一局局地闖關！”
    無奈而寬容地笑笑，“但這是藤原老師的決定不是嗎？”向早就興奮地猛然跳起來的進藤點點頭，雍容隨即將不情不願的若為放下。看看屋中幾個站起向自己躬身行禮的小小少年，雍容露出同自己名字一樣的沉靜大方的微笑。“說過很多次了，和若為一樣叫我哥哥，執也、慎吾、元太郎。”
    “哥哥快說，平原爸爸的棋局怎樣了？”被光禁令著沒有允許就不能進賽場的幾個孩子早就憋壞了。今天是平原和緒方精次的比賽，眾人自然不同昨日開賽的那般平靜。對於這樣倍受關注的對局，藤原集團自然安排了實況直播，更邀請了不在對局中的圍棋名家進行現場講解，當然不會讓幾個孩子隨便跑進去，就算是集團未來的繼承人藤原若為也不行。
    雍容微笑著點點頭，“老師就是讓我過來把你們幾個帶過去的。”
    若為一聲歡呼，順手拖著塔矢執也就跑，後麵和穀元太郎緊緊跟著。隻有伊角慎吾看一眼雍容，跟在他和進藤身邊慢慢往賽場走去。
    “情況怎樣？”
    “啊？盤麵上來看是旗鼓相當，不過還是平原先生處在上風。”
    “不是問他——他需要問嗎？我是問你啦！”進藤龍一顯出一點氣憤的神色。“昨天表演賽結束後你就跑得不見人影，害我被幾個小鬼纏住不放……你今天的對手是韓國四段的李星成吧？他實力如何？”
    雍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加深：“不過是和你相當罷了，我輸了豈不太丟臉……”
    “去你的——”
    躲過進藤龍一狠狠的一腳，雍容連忙擺出討好似的笑臉，“我是說和去年夏天的你相當……”話音沒落人已經竄出老遠。
    “雍容你給我站住——”
    有點錯愕地瞪著一追一跑的兩個“大人”，伊角慎吾用力地搖了搖頭。
    “進藤似乎相當介意輸給雍容的事情啊……”
    突然聽到身邊有人說話，卻是日本棋壇第一的塔矢名人，伊角慎吾呆了一呆，“塔矢先生！”
    輕輕頷首，塔矢亮微微一笑，“是伊角君啊。是要去看平原先生和緒方先生的對局嗎？”
    ※
    “為什麼平原爸爸不在這裏進攻，而是先去拿下麵的提子呢？”
    “因為這邊有緒方先生的白子阻擋啊。”光半俯著身子，在幾個孩子的棋盤上輕輕指點，“提子看似軟弱一些，卻是保證了下方實地的占有。而且和這邊的黑子呼應，加強了右下角盤麵整體的防守能力。記住，若為，在行棋的時候越是順暢的進攻局勢就越要小心謹慎，對先手的保持在更大的程度上是整體優勢的最大化，而不是某一點某一處的局部上風。”
    一隻修長的手突然拈了一粒白子在棋盤上放下，“但如果是這樣應對呢？黑棋的優勢將被確實地消解。”
    淺色的眸子抬起，不意外地對上幽綠深沉的眸，光淺淺一笑，“那樣的話我會在七四位拆，一交一換，局勢沒有變化。”
    “九五，擋，還是消解。”
    “八之十四，連。”
    “十七之十五。”
    “十四之七。”
    “三之十六。”
    “十二之十一，提子。”笑意盈盈地看著一臉錯愕的塔矢，光將幾粒棋子收回盒子。“不過這樣的行棋既不是平原的，也不是緒方先生的習慣。平原更喜歡一點點把人的退路堵死，這種直截了當的搶斷是他最不適應的下法，所以快棋的時候總是特別容易吃虧。”
    塔矢亮也微微笑著：“這麼說的話，下次快棋賽我會努力和他一戰的。”
    “或者由我來安排一場？”嘴裏說著，人已經轉向進行中的棋盤。
    凝視著棋盤，塔矢亮不由輕歎一口氣：平原果然是平原，不過片刻的工夫已經將優勢擴大到明顯的局麵。這樣的盤麵和平原不再刻意壓製的氣勢，緒方應該會很快投子吧。頓了一頓，“今天的表演賽似乎已經定下了？”
    “中國的曹棟梁老師和韓國的閔正善老師，這兩個也算是一輩子的冤家對頭了。這次邀請賽後他們都要引退，所以昨天電話來要求我為他們兩個安排一場表演賽。”光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起來，“平原一時無聊翻翻兩人的資料，居然發現他們對戰的成績是標準的五五開——難道這次是打定主意要打破兩人之間的平手和局了？”
    “平手啊……”突然對上從棋盤上抬頭向這邊看來的平原的目光，塔矢亮心中陡然一震，隨即低下了頭。
    “不過我更期待後天的結果。”光微微笑著，“第四個比賽日結束後，職業組十六強業餘組二十強就確定下來了。之後的比賽每一局都將是不可錯過的精彩難得，而從第五個比賽日開始各國體育頻道都購買了轉播——我相信，一定是物有所值。”
    吃驚地看著長發及腰的背影，塔矢有些微微懷疑自己的耳朵：不是對局的精彩，而是……
    “很大膽的應手啊！即使是輸也要輸得精彩漂亮，真不愧是緒方老師呢！”
    本來應該是完全沒有他意的評論，卻仿佛驟漲的潮水拍擊著塔矢的心岸。
    “爸爸！”孩子的聲音猛然打斷塔矢的心思，抬頭正看見若為巴住了光的身子，“我可以和執也去找存默爺爺嗎？”
    “當然可以。”光俯下身子，微笑著對兩個孩子說道，“今天我允許你們大膽放肆，但不可以有無禮和不敬的行為，記住了嗎？”
    若為小小地歡呼一聲，拉著塔矢執也三轉兩轉消失在大廳。
    隨即看到雍容、進藤異常失望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動，塔矢抬起頭來，“光……藤原，這一局的檢討，是林老主持嗎？”
    光微笑點頭：“顯然平原要麵對兩個比緒方老師更棘手的麻煩。啊……應該說是三個——林老從來沒有輕易放過他的可能，若為和執也的問題精神更加可以讓任何一個精力充沛的大人投降——希望他足夠聰明地拉上緒方老師，這樣可以分散一下火力。”再看一下棋盤，“雍容、進藤、慎吾、元太郎，你們一會兒都跟我過來吧。塔矢名人先生，”優雅地一欠身，“那些記者就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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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特別安排的轉播室，光溫雅自若地向早已坐成一圈的三位棋壇頂尖人物微笑。
    “真是難得啊，居然這麼輕鬆就躲過場外記者的追逐了嗎？”第一個開口招呼的正是前本因坊，桑原仁。
    “外麵拜托給塔矢名人先生，還有成銘他們。”在林存默右手邊坐下，光向桑原微微欠身，“平原和緒方老師還在做個人專訪，我想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很久沒看到緒方這麼精神了，讓人看著都心裏癢癢恨不得對局的是自己呢！”桑原嗬嗬笑著，“最近棋壇大家勁頭都很足的樣子——真是多虧了你和你家的小鬼呢。”
    直接坐在林存默懷裏的若為顯然很是得意，“若為一定會努力的！”
    “還有執也。”林存默微笑著，“光你大概沒聽到剛剛他們對局麵的分析，真是把我們幾個老頭子都嚇了一大跳。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名師出高徒，十年後的棋壇大概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淡淡瞥了笑得天真燦爛的若為一眼，光強自按下心中好笑，“卻要感謝緒方先生為我招來這麼出色的三個學生。執也的基礎非常紮實，平日的對局中手法已經顯出相當的老練，顯然是家學深淵，很有塔矢老師和名人先生的風格。”見林存默左邊的塔矢執也看了正坐在對麵的祖父一眼，隨即微微羞澀地低下頭，光不由輕笑起來。“如果不是因為時間不允許，我倒是很想看到執也平時和塔矢老師的對局呢。”
    塔矢行洋微微頷首，卻沒有答話。桑原已經忍不住笑著接口，“說得輕鬆，倒是你自己打算什麼時候下場？大家等的可是相當辛苦呢。”
    隨手為幾位棋壇前輩斟滿麵前的茶杯，光溫文地笑了。“第四個比賽日後就將進入此次邀請賽的高潮部分，幾位老師的對局會受到比之前更多的關注。而除了業餘棋手外，很多的職業棋手也希望藉由大賽和幾位老師進行麵對麵的切磋交流。組委會也接到了許多表演賽的申請。但是藤原的想法卻是正式比賽優先，所以擅自為幾位老師擋下了這一部分的對局，希望不要怪罪才好。”
    林存默微笑點頭：“你覺得怎麼合適便怎麼安排，我是不會有什麼意見的。反正本來就是個不在乎和什麼人下棋而是隻管著對局的糟老頭子，隻要他們樂意讓我一對十都沒有關係……”
    幽默的說法讓三人都是會心一笑，但隨即收斂了笑容，塔矢行洋正色道，“能夠和林老一戰是任何身為棋士之人的榮幸。”
    林存默哈哈一笑，“這是給我的戰書嗎？我接下就是了。說來也真是有趣，師父、弟子，最後總是兜轉到一起——看著兩個孩子鬥得開心，我們湊湊熱鬧感覺也不壞的樣子。”
    “平原君確實出色。”塔矢行洋溫文笑著，“不愧是林老的親傳。”
    發現兩人之間已經明顯可見的火花，桑原不由挑起了眉：“藤原君？”
    低垂了眉眼掩去臉上抑製不住的笑意，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恢複了一本正經的表情，“是，林老雖然不挑對手，但希望的對局卻總是安排周到未雨綢繆。”
    “那麼看來我是要竭盡全力幫助林老師達成心願嘍。”陶冶性情的對局當然可以不選擇對手，但巔峰的較量誰不期待？在正式比賽中憑借著實力走到最後的戰場卻是曾經身為職業棋士的驕傲。雖然表演賽中同樣盡心竭力認真對應，但顯然和正式比賽那種莊嚴深重的氣氛相去頗遠。藤原光的說法，顯然是在暗示自己這一點。輕輕撫著下巴，桑原微微眯起眼睛，“確實和從前不同了呢……”
    “藤原非常期待桑原老師在此後比賽中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