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十七章
    日本棋院
    “對局結束了嗎，伊角？”
    伊角頓住腳步，微笑著轉向聲音的來源。作為同期的棋士，伊角總是覺得一身休閑西裝的和穀義高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雖然他已是身為人父，但是對於大部分棋迷而言和穀七段的吸引力仍是榜上有名——當然還是排在塔矢亮後麵，但除了那個人之外，又有什麼人能夠與之並肩呢？
    “是啊，剛剛結束。和穀你呢？”迎上好友，伊角露出溫和儒雅的笑容。“看來又贏了，是嗎？”
    和穀笑得開懷，“可以向你挑戰棋聖了。”
    伊角微微一哂，“別得意，還有循環賽等著你呢。”
    “真是的，說說也不可以麼？這些年頭銜被你們幾個守得死死的，塔矢的名人、本因坊、王座、天元，你的棋聖，緒方老師的十段、國手……雖然每次都能夠打進循環賽，但是每一次都是在最後被擊敗。”和穀笑了一下，隨後聳了聳肩，“結果頭銜頂多隻是在你們幾個之間換換手而已。不過，這一次你可要小心了，我不會總是在最後關頭輸的！”
    “那我就虛席以待了。”伊角笑了一笑，“不過除了頭銜戰，還有許多其他的比賽呢。你接到通知了嗎？”
    和穀點了點頭，與他並肩而行，“恩，是那個什麼藤原集團讚助的圍棋邀請賽吧？森下老師跟我說了。真不知道他們的總裁是怎麼想的，居然這麼大手筆！不過擂台賽後那群小家夥們的鬥誌都很高啊，這樣大規模的比賽倒是正好讓他們練兵了。”
    伊角微怔了一下，看向了總是笑得無憂無慮的友人。“你……真的不知道藤原集團麼？”
    “隻聽說是好幾個世紀的貴族世家，這樣的財團不是多得很嗎？”和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了伊角，那個關於進藤的傳言是真的嗎？光真的回來了麼？棋院鬧得紛紛揚揚的，可是小家夥們講不清楚，而越智和倉田老師他們又不肯多說，你也知道塔矢那悶葫蘆是問不出什麼話來的……”
    和穀這樣問，伊角倒是並不奇怪。身為進藤光的好友，他們反而很難相信他真的又回到眾人的眼前。鏡頭上的藤原和十年前的進藤差得實在太多，如果不是那日他在所有人麵前展露的棋藝，自己也隻會以為那是一個形容相仿的陌生人。回日本後的他隻是出席了一次藤原集團執事權力交接的記者發布會，這位掀起風雲變幻的年輕主事者便被完全的神秘籠罩著，哪怕是再激動的記者也不敢輕易冒犯堪稱商場霸主的藤原家族的威嚴——日本棋院自然更不可能知曉更多有關於他的消息。
    輕輕地搖了搖頭，伊角隨即想起他身邊那個小小的身影。那個有著驚人才華的孩子是否會給棋壇帶來又一輪震驚呢？四歲的年齡便有著那樣的棋力，孩子裏大約沒有人是他的敵手吧。不過，也許塔矢執也還是可以和他較量一番的。心念一動，“和穀，你從關西棋院趕過來後還沒著家吧？一起去院生對局室看看慎吾和元太郎他們吧。”
    和穀笑著點頭。十歲的慎吾和七歲的元太郎是極好的朋友，兩人的棋力也是相當出色。雖然和塔矢家的小鬼相比還遜色三分，但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誰也不知道日後的發展如何。同期的棋士們總是開玩笑似的說要終結塔矢王朝任重道遠，但說的時候到底有幾分真心卻是各人自知了。
    “不過金子在電話裏告訴我元太郎這兩天出奇地用功呢！居然下棋下到連晚飯都忘記吃，不會又被塔矢家的小鬼刺激到了吧？”
    伊角笑了：“似乎確實是發生了什麼很有趣的事情呢。”想起慎吾這兩天不同尋常的表現，他也是頗為好奇。不過兒子一向極有主張，自己貿然問起反倒不好，但等他自己來說……心裏想著，兩人已經到了院生對局室門口，向和穀微笑一下，隨即向室內看去，可是這一看卻令他頓時停住了腳步。
    這應該是對局的時間，但是所有的棋盤都空空如也，孩子們聚成一堆，似乎正在看著什麼人的對局，甚至連主管院生的岸本老師都站在棋盤邊看得目不轉睛。
    當看到對局者的時候，伊角更是驚得目瞪口呆。
    藤原若為和塔矢執也！
    即使是在特設班裏，也沒有什麼人是塔矢執也真正的對手。雖然伊角、和穀、越智的棋力在同齡人中相當出色，卻還遠遜於八歲的塔矢執也。但眼前不過四歲的孩子，麵對塔矢不但下得從容自若，甚至還隱隱占著上風！
    難怪大家都放下了自己的棋局專心於他們的對戰呢！
    看到和穀驚訝的表情，伊角完全可以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人的行事可以掩藏，但棋風卻極難轉變。深受影響的藤原若為行棋中處處顯露出那個人的影子，和穀絕對不可能認不出那種熟悉的棋風吧？
    “我認輸了。”墨綠眼睛的少年低下了頭，平靜的語氣波瀾不驚，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
    “多謝指教了，塔矢哥哥！”若為甜甜地一笑，“真是好險啊，差一點就要輸了呢！”一回頭，正和伊角和穀目光相接，頓時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伊角伯伯！”
    向吃了一驚的孩子們頷首示意，伊角隨即含笑向若為伸出了手。極其自然地偎進他懷裏找一個舒服的姿勢讓他抱著，若為臉上露出孩子的滿足。“好久不見，伊角伯伯！不過伯伯怎麼會在這裏？是爸爸告訴伊角伯伯的嗎？”
    “不是的。不過能夠在這裏看到若為，伯伯也很高興呢！”看到兒子的眼神伊角已經明白了一切，將若為穩穩地抱在手裏，他微笑道，“若為真不知道慎吾哥哥是誰的孩子嗎？”
    若為的笑臉頓時一僵，隨即皺成一團：“伊角伯伯不是為了幫哥哥報仇來的吧！”
    伊角哈哈一笑，目光轉向兒子，“慎吾，需要我幫忙嗎？”
    “慎吾自己的對戰，慎吾自己來打。”修長挺秀的少年沉靜地回答，目光中卻更多了三分了然、三分堅定。
    伊角滿意地笑了，伸手拍拍兒子的肩頭，“說得很好，兒子。記得要做到。”
    “是的，父親。”
    “喂，伊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忍了半天的和穀終於禁不住大聲問道。“這小子又是誰？”
    若為輕輕一掙，伊角會意地放他下地。“我是藤原若為，是特設班的院生。我認得你是和穀七段。你是和穀元太郎哥哥的爸爸嗎？”
    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孩子，和穀不覺微微好笑，蹲下了身子和他保持水平視線，“答對了，聰明的小家夥！我就是日本棋院最英俊瀟灑的和穀棋士，元太郎年輕俊美的爸爸——”
    所有的人一齊笑了起來，若為卻是瞪大了眼睛。“真的和爸爸說的一模一樣呢！”他歪著頭，“但棋院最英俊的棋士不是塔矢先生嗎？”
    眾人頓時一陣大笑，和穀臉漲得通紅：“死小鬼，是誰跟你說的！塔矢那冰山一樣的家夥哪裏英俊了？”惡狠狠地瞪了笑得囂張的寶貝兒子一眼，輕喘了口氣，伸手點著若為的鼻子，“告訴你小鬼，電視雜誌上的圖象和本人可是有著很到差別的喲！小鬼可不要給那些不會拍照的記者騙了！”
    若為露出了可愛的笑臉，“但是我已經見過塔矢先生了啊，下棋的時候看得很清楚呢！而且連爸爸都說塔矢先生長得好呢。”
    看似隨心的話在眾人心裏掀起巨浪。和穀更是一副活見鬼似的表情，“你說什麼！塔矢和你下棋！”
    “恩，雖然若為輸了，但爸爸和塔矢先生都說下得很好。伊角伯伯也看到了，不是嗎？”
    看到若為甜蜜地笑著，伊角卻知道那天真爛漫的笑臉下是不屬於孩子的深沉。心中輕歎一聲，他露出了微笑，“是啊，非常出色的棋局。真不愧是你爸爸的兒子，才四歲若為就可以和最優秀的頭銜棋士對局了呢。”
    “我會努力的！”若為一雙黑亮的大眼熠熠生輝，“爸爸說過，本因坊是屬於藤原家族的榮耀，總有一天要以藤原的名義拿回來。”
    和穀頓時哈哈大笑：“又是一個妄想打敗塔矢的小鬼嗎？”搖了搖頭，俯下身伸手揉著若為柔軟的頭發，“塔矢一定是和你下的指導棋吧？那個家夥的棋力可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孩子可以想象的。”
    若為皺起了鼻子：“那又怎樣？若為一定會打敗他的！”揚起臉，若為一本正經地對和穀說道，“今年若為四歲，塔矢先生三十歲。既然塔矢先生能夠在十四歲的時候打進頭銜賽的循環賽，為什麼十年後的若為不可以拿到本因坊呢？”
    對局室裏頓時一片寂靜。
    “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眾人不自然的沉寂。
    “塔矢先生！”看到又一個熟悉的人物，若為臉上顯露出孩子純然的快樂，隨後便是滿臉的不解，“塔矢先生今天不是沒有對局的嗎？若為看過外麵的對局表的。”
    塔矢亮微微一怔，壓製住心中驟起的滔天巨浪，臉上露出了微笑。“是若為啊。怎麼？若為也是院生了嗎？”
    “對啊，若為是院生了！因為爸爸不能總是陪著若為，所以讓若為到這裏來下棋。”看了看周圍，若為輕輕地笑了，“對了塔矢先生，若為可以請你答應一件事嗎？”
    微笑著，塔矢亮點了點頭。
    “請塔矢先生為若為保住本因坊的頭銜，可以嗎？”若為仰起臉認真地道，“十年，隻要十年，十年後若為一定可以強到接過本因坊的，在那之前塔矢先生為若為保住它可以嗎？若為不想從其他人手裏拿過這個頭銜，而且——爸爸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沉默片刻，塔矢的臉上露出笑容：“好吧，我答應你。”伸出手握住他的小手，“這是我們的約定——十年，我等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