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十六章
    日本棋院
    匆匆再次瀏覽一遍手上的推薦表，岸本則名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向端坐在麵前的青年和他懷裏笑得甜蜜的孩子。
    “既然是進藤老師的推薦，那麼，請指教了。”擺出棋盤棋子，岸本已經恢複了鎮定。身為棋院院生指導，最樂意看到的就是更多的孩子投入到圍棋世界，雖然眼前這個孩子情況特殊，但是——
    長發青年微微一笑。“是孩子們的對局，那麼就應該由他們來判斷是否可以成為對手，不是麼？”他的笑容風輕雲淡，卻意外地有著無上的威嚴，輕鬆自若的語氣裏透出不容否認的意味，無形的壓力頓時充滿整個和室。
    岸本猛然一怔，不由凝視著這個形容清俊淡雅的青年：是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就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樣，但像這樣言行舉止處處透露出高貴出塵的氣度的人一定是讓人過眼不忘吧——從關西棋院調來不過半年時間的岸本努力回想著，一時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畏懼，更驚訝自己脫口而出的竟是不由自主的服從。“當然……好的。”
    青年微笑著緩緩起身，毫不遲疑地向院生對局室走去。那粉妝玉琢的孩子則向他微微一笑，“老師，你不一起來嗎？”
    孩子清亮的聲音來回了岸本遊移的神思，急忙跟上。
    “爸爸，他們就是院生嗎？”
    “是的若為，他們就是院生，以成為職業棋士為目標的孩子們。”光微笑著向瞪大了雙眼的兒子輕聲解釋道，“雖然外界有許多好手，但大部分職業棋士都是院生出身的，有不少屆職業考試通過的全部是院生呢。”
    “也就是說他們很強嘍？”若為的語氣有著明顯的興奮。
    光微微笑著，“一般說來，有著明確目標的人實力會比較強。”頓了一頓，“當然，能夠通過職業考試的到底是極少數，不過比起一般人院生確實更有對局的價值。”
    岸本則名驚訝地聽著這對父子的對話：實力足以讓常人敬畏的院生在他們眼裏竟是平平無奇！他們究竟是什麼人！還有那張清雅的麵容透露出的十分的熟悉……陡然記起這個小小孩子的推薦人，岸本不由頓時呆住了。
    “岸本老師？”
    是院生中最優秀的孩子，芹澤淳，他坐得最靠近對局室門口，麵前的棋局似乎已經結束了。
    岸本定了定神，轉向藤原父子，“藤原先生，這是我們這裏最出色的孩子之一，芹澤君。”
    目光在那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轉了一圈，光的臉上浮起意味深長的微笑，“你好。很高興見到你。不過還是冒昧地請問一下，芹澤君與塔矢執也的對局情況如何？”
    他的聲音並不高，但在安靜的對局室裏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不意外地，看到了少年臉上閃過的一刹那的蒼白，而岸本則是怔在了一旁。
    心中暗歎一口氣，臉上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光將手扶上了芹澤的肩，“看來還是要好好加油呢，芹澤君。”眼波一轉，已然與穩步走來的少年目光相接，光的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驚訝，但隨即便是一貫沉靜的笑容。
    “我就是塔矢執也。”一頭墨綠短發的少年顯然也繼承了父親全部的溫文爾雅，就連行禮的語氣動作都與那人分毫不差。
    看著那雙清亮的碧綠眸子，光深深地笑了。“真是父子啊！”輕歎一聲，隨即頷首回禮道，“我是藤原，這是我的兒子藤原若為。”看了岸本一眼，他繼續說道，“今天若為是來參加院生考試的。不過我認為有決定權的應該是日後的競爭對手而不單純是棋院老師。”
    “所以藤原先生要我們院生來測試藤原君的實力嗎？”
    真是非常機敏的孩子！在一大群驚訝於若為年齡的孩子中顯出一貫的從容自然，或許隻有自幼便高人一籌的塔矢執也才能做到吧？不過，看到幾個分開人群擠到他身邊的孩子，光微笑了，“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一般院生的對局是無法顯示出若為的實力的。若為要進的也不是普通的院生班級，”他頓了一頓，“是特設班。”
    院生們頓時一片嘩然。
    特設班，是院生班級裏的特例。那些出身棋士家庭、願意承繼圍棋事業的孩子，無論是在先天的天賦還是後天的環境上都比一般的孩子有著明顯的優勢。同樣的年齡有著遠超眾人的實力，雖然有些不公平，但是事實確實存在。在院生們默認這項事實的時候，卻也由此激發了驚人的好勝心。不過，實力的差距到底無法用一時的意氣彌補，在這個以絕對實力說話的世界再多的不平也必須收起。特設班的成員是院生們的目標這在棋院是不爭的事實，而向特設班挑戰似乎是所有新來者的僅此一次的特權。但是，還從來沒有報考院生的人敢開口說要進特設班呢！
    “那真是太好了。”開口的是一個大約十歲的男孩，清秀的麵容、較同齡人為高的身材、溫文的氣質，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是伊角的男孩吧？他大概算是曾經的那群朋友中唯一一個自己看著他出生的孩子。光露出了笑容，“伊角慎吾，是麼？”微微頷首，目光在他身邊幾個孩子身上轉去，“還有和穀元太郎、本田徹、越智香織、門協玲子……如果單看姓氏的話，真是讓人懷念的組合呢。”
    一群孩子的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訝：他竟一絲不差地報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而每個名字從他嘴裏吐出時都帶著不容錯認的深深的思念。
    “爸爸。”雖然對幾個月來發生的一切隻能算一知半解，若為還是緊了緊握住他的手，“若為以後就要在這裏和大家下棋了嗎？”
    被孩子甜美的聲音喚回了神，光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啊。”
    “若為一定會打敗他們的！”
    “你說什麼，小鬼！”一個大嗓門打斷了他，若為隨即被拎了起來，“居然敢說這種大話！先讓我教訓你一局！”
    “是嗎？”
    一抹頗有意味的笑容躍上嘴角，不著痕跡地攔住了意圖喝止的岸本和芹澤，光從容地站在了棋盤之後。靜靜地看向將兒子拖入戰局的小小少年：雖然外貌頗有差別，但這爆竹筒的脾氣竟是似足了當年的密友呢！聽說他棋力相當不錯，不過究竟到怎樣的程度卻是並不知曉，正好趁這一回看個清楚……
    若為進行得很順利，雖然和穀元太郎的應對沒有什麼本質上的錯誤，但整個棋局的主動權卻是完全落在了若為手裏。看著看著，光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那孩子竟然演練起了攻防的節奏感——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原來若為也不希望棋局過早的結束啊……就是不知道那火暴率直的“和穀爸爸”看到了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相信已經有人……看到了終盤。
    低垂的眉眼被額發掩住，握著棋子的手輕輕顫抖，想來是這孩子從未經曆過的打擊吧？
    而眾人震驚的表情，也已經說明一切了。
    但在這之中，卻還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眸，碧綠幽深如千年古潭的沉靜眸子，卻陡然綻放出眩目的光彩。
    不會看錯，那是滿滿的戰鬥的激情，是孤獨許久後棋逢對手的喜悅。
    隻是，這個孩子知不知道將要麵對的是什麼呢？
    無數的往昔在眼前閃過，光微笑了。
    “爸爸，今天下得真是好快活！”
    兒子是聰明而善解人意的，更有著超越年齡的細致和體貼。若為在第一時間撲進了自己懷裏，除了孩子天生的撒嬌求寵，更多的是為了對方吧？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是啊，我的若為下得很好。累了麼？”
    “下棋才不會累呢！”若為在他懷裏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但是正坐好辛苦啊，若為再也不要正坐了。還是家裏的沙發比較舒服呢……”
    “還想再下麼？”
    所有的人都凝神等待著他的回答。
    若為想了想，“明天好嗎？今天真的好累了。”
    聽到這一句，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岸本則名更是驚喜交加：看來特設班的“壟斷”地位要被打破了呢！難怪被稱為希望之星的進藤老師會親自為這孩子寫推薦信。那些驕傲的孩子們可是多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呢！尤其是名人的兒子塔矢執也，那雙眼睛裏露出的喜悅、激動與振奮了可是讓自己都感受到了呢。
    “若為會喜歡在這裏下棋的吧？”
    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若為揚起燦爛的笑容，“是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