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心語 第40章 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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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第十八章
看著眼前三個表情異常誠懇的小小少年,再看看身邊一臉虧心的兒子,藤原光不由露出無奈的微笑。
“好吧,我答應你們。”長舒一口氣,光含笑點頭。
客廳裏頓時歡呼一片。
“不過,”等四人情緒略現穩定,光語氣一轉,“告訴我,是誰出的這個主意?是緒方還是——”
“爸爸真聰明耶!一下子就猜對了!”若為趴在他膝上,一雙大眼倏然閃過一道紫藍色的光彩,“今天若為和緒方先生下棋來著,他說輸了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情——平原爸爸也說過有賭注的棋局比較好玩的,所以就……”
“而他要求的事情就是讓我收塔矢、伊角、和穀三個做門生?”光好笑似的搖了搖頭,伸手揉了揉兒子的軟發,“還真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若為瞪大了眼睛,“才不是呢!他說要若為讓爸爸給院生們當指導老師。可是爸爸平時那麼忙,連陪若為一個都做不到,怎麼可以加重爸爸的負擔呢?所以若為和緒方先生商量折中一下,隻教三個人,這樣爸爸就不會太累了。”
到底還是上了那老狐狸的當啊!不過兒子能夠為自己著想真是太好了。想到這裏不由輕笑出聲,光寵溺地將若為摟到懷裏,“而和若為最好的就是他們三個了,對不對?”
“對!”
光笑了,轉過頭,目光在三個孩子身上掃過。“好吧,不過我不算什麼正經的‘老師’,你們隻是我的‘棋友’,知道了麼?”將若為放下,“好了,現在你們幾個玩去吧!若為,要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們哪!”
看著幾個孩子雀躍的身影,嘴角不由露出深深的笑意:塔矢執也、伊角慎吾、和穀元太郎,應該是院生中最強的三個孩子吧?如果是他們經常和若為下棋,那麼幫助他們提高棋力對若為應該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情。畢竟年齡相差太大的人在棋盤之外不太容易交流,能夠交到幾個誌同道合又真心相待的朋友是非常難得的。不過,回日本才兩個月,兒子就收服了棋院的上上下下,倒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呢!
隻是,若為真的想要把未來放在圍棋上麼?才四歲的孩子,真的已經決定自己未來的軌跡了嗎?如果是因為自己的話……
輕歎一口氣,光微微苦笑,隨即移開了目光。
※
“光,你那裏成了幼稚園了麼?”熟悉的調侃從視頻電話中傳來,看了身後一眼,光輕輕笑了,“還不都是我們那寶貝兒子?被緒方輕輕一挑撥就上了鉤,這不,我竟是一下多了三個徒弟呢!”
平原頓時哈哈大笑,“也就是說我這邊得加緊了?你的弟子……恩,想想雍容跟你隨隨便便下了一年的棋就到達那樣的水平,要是你傾力教授,我可不是慘透了?”
“放心,有若為一個就足夠了。其他的,我沒那個心力。”光微笑了一下,“平,你打算什麼時候過來?若為可是想你想瘋了,天天在我耳朵邊念叨著說要把邀請賽提前呢。”
“果然還是自己的兒子最貼心了!不過光你就不想我嗎?直說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我天天忙得暈頭轉向,哪裏有那個時間想?”
平原又了一陣悶笑,“嗯、嗯,我明白的……等段位賽結束了我就過去你那裏——雖然我是無所謂八段九段的啦,不過旁人總是覺得隻靠國內外賽事積分得來的段數不夠好看。大約再有一場就可以八換九了,真是麻煩的事情啊……”
光笑著點點頭。平原出道的前幾年成績一直平平,但似乎是從六年前開始,他的成績竟是一飛衝天勝利連連少有敗績——雖然他總說是因為自己的功勞,但誰知道那個懶惰成性的家夥之前是不是到處放水?不過,也不知道是有意挑釁還是純粹出於偷懶,平原對段位賽一向毫不在乎,往往翹掉了對局跑到自己的茶室裏打譜睡覺,僅靠國內外賽事成績積分升段。所以早已成為“世界棋壇第一人”的平原至今隻有八段的段位。對於這些虛名光一向並不看重,不過既然這半年平原的比賽並不緊張,光倒是希望多看到他的對局。
“光啊,雍容那小家夥我也會一塊兒帶過去,到時候可就更熱鬧了。”
“沒關係,這邊地方大,就是你再帶十個我也不怕。倒是若為會對有更多的人可以剝削而高興呢。”
平原低沉的笑聲清楚地傳過來,“我們的兒子很厲害吧?大約沒人抵抗得了他的魅力,這一點和你很像呢,光。”他頓了一頓,“好了,我看見有人招你了,快去看看吧!”
光微微一笑,隨即回過頭。果然見塔矢執也站在自己身後,向他點了點頭,隨即對平原道,“你也注意身體,一個人在家別虧待自己的腸胃。真的做不來飯菜就到林老師那裏去,肚子可比麵子重要呢!再見了。”
平原哈哈大笑,隨即掛上電話。看著視頻影象在顯示器上消失,光沉默片刻,這才回過身來,微笑著道,“好了執也,告訴我這次若為又是怎麼惹著和穀的。”
再回首第十九章
看著若為天真甜蜜的睡顏,光不由輕輕歎一口氣。
從來就無法拒絕這個孩子,就像平原總是嘲笑的那樣,商場上雷厲風行的藤原集團總裁,其實隻是一個軟心腸的好爸爸。
若為太聰明,也太敏感,即使一點點細微的異樣也會被那個孩子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縱然是決意斬斷過去,但既然是有血有肉的人就不可能真的將往昔看作過眼煙雲。習慣性地去關注那個人的對局研究他的棋譜,網絡上看到熟悉的姓名不自禁流露出的不同,和平原切磋討論之際的形容態度……
平原說過,若為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自己心中點點波瀾。孩子的好惡本來便最是分明,而且天生具有領域性的獨占的本能。何況在平原的刻意教導下,若為早已將“保護爸爸”視為了天經地義的行為準則。
如果是塔矢亮讓爸爸和平原爸爸煩惱的話,那麼若為絕對不喜歡他。
如果是塔矢亮讓爸爸歎氣或產生其他不開心的感情的話,那麼若為也要讓他不開心。
如果雍容哥哥贏了可以讓爸爸高興讓塔矢亮生氣的話,那麼若為一定要讓雍容哥哥贏這局棋。
平原爸爸說和塔矢亮下棋可以提高棋力讓爸爸高興,所以若為要和塔矢亮下棋。
平原爸爸說爸爸最大的心願是看到自己有一群好朋友,所以若為要和院生好好相處。
平原爸爸說爸爸重視的本因坊現在隻有塔矢亮才能守住,所以若為要和他定下約定以後好從他手裏奪回這個頭銜。
……
不知道是該為若為處處以自己為先的舉動感到高興,還是要為他小小年紀便心計深厚感到頭痛。明明是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理由,偏偏外麵人情事理的應對他做出一件是一件來。
明明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卻總是能夠端出一副天真無邪討人喜歡的笑臉,哄得一眾棋士對他細加指點;遠超年齡局限的高強棋力,真正在棋盤上卻是收放自如,和實力相差太遠的院生對局懂得贏得不露痕跡,而在麵對高段棋士的時候則是盡力施為分毫不讓;借助年齡和外貌的優勢為自己創造一個最舒適的環境,然後便是毫不客氣地充分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院生和棋士……或者真是藤原家族的血脈相連,即使五歲不到,若為也懂得處處作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隻是,四歲多一點的若為現在顯然還無法了解自己最深處的心意。
從很久以前就明白,本因坊其實隻不過是一個頭銜而已,重要的是自己從佐為那裏繼承的熱愛圍棋的心。所以當年可以沒有遺憾地離開職業棋壇,因為知道即使真的是離開了自己也不會放下圍棋。十年來這樣的心情從未改變,這一次的世界圍棋邀請賽,也隻是為了完成佐為和自己的心願而舉辦的大型賽事。但是對於若為而言,佐為的本因坊、自己的本因坊,都是屬於藤原家族不可拋棄的榮耀,是一定要拿在手裏的頭銜,因此此刻所作的一切都隻是在為十年後的頭銜獲得鋪路而已。
天真的想法,卻因為年齡而顯出其嚴肅之處。
但,沒有關係,隻要是他選定的道路,自己就一定會支持他走下去——這是從將還是無知嬰兒的他抱到自己懷裏的那一刻便許下的承諾。
就像當年佐為為自己做的一樣。
※
佐為,那個陪伴了自己最空曠寂寞日子,為自己無條件付出的幽魂,是真正進入自己心中的第一人。千年命運的羈絆讓當年的自己如溺水求生之人般抓住任何可能的聯係,哪怕必須付出自由為代價——縱然深知他的靈魂隻在棋盤深處安息,縱然深知他早已超越了世俗的名利與勝負,縱然深知他珍視的是圍棋更是身邊陪伴之人,縱然深知自己和他的命運早是不可分離,但還是希望藉由這樣的方式將他與自己聯係到一起。明知道千年前的血脈流傳已是稀薄無比,可是那種烙印在骨血裏的親情還是給予自己最堅定的不離不棄的承諾。
當年的自己真的太過驚慌。十七年建立起來的世界一夕崩潰,麵對著全然陌生的龐大家族茫然無措,得知佐為背負汙名的真相心痛難當……放眼望去,沒有人可以給自己以支撐,佐為離開後一直被壓抑的孤獨寂寞瞬間在內心深處爆發。
可是,當著他人絕對不可以表現出任何的異樣。
“藤原家族的血脈,絕對不會被任何外界的壓力壓倒;沒有人可以改變我們的心意,就像沒有人可以奪走藤原佐為的圍棋一樣。”那個似乎永遠高高在上的老人驕傲地說出這樣的句子,“獨自一人堅持十年百年千年也不改變的夢想,是我們藤原家族烙印在血脈裏的堅持。”
獨自一人,佐為離開後,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獨自一人的悲傷。
家臣奉獻的是絕對的忠誠,所以十七年來父母沒有幹涉過自己的任何決定,也不敢給予自己過多的親情。少年意氣風發的自己忽略了的一切在一刹那間清晰地浮上腦海,才知道原來生活沒有那樣簡單。
滲透進骨子裏的驕傲讓自己從來不願與人分享悲傷:無論是多年前佐為的離開,還是身世與生活的顛覆。
但同樣無法欺騙自己的是,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堅定地站在自己身邊,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對自己說“我會一直陪著你”,希望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無條件信任,希望有一個人對自己無條件愛和支持。
曾經天真地以為,可以從那個朝夕相處、自以為彼此了解至深的人身上得到這樣的支持。
曾經天真地以為,可以安靜地等待那個人、可以全然地信任那個人。
曾經天真地以為,可以將那個人當成佐為後心靈支柱。
曾經天真地以為,他就是……即使沒有血緣的關係也可以彼此相知相守的那個人。
光忍不住微微苦笑。
“因為他才不再相信親情以外的愛情,流光,你從來沒有放下呢……”藤原和臣無奈歎息的麵容突然浮現在腦海。
放下?放不下?無論結果是什麼,現在都無關輕重了不是麼?當年他的忽略和沉默,是因為害怕兩個人無法真正承擔起彼此的情感吧?雖然很清楚他其實作出了最恰當最適合彼此身份的選擇,但是那種茫茫前路唯我獨行的寂寞真的讓自己刻骨銘心。急於尋找佐為交付給自己的圍棋世界裏另一份穩定支撐,卻忘記了他一個純粹的職業棋士的身份——背負著藤原家族的自己固然可以同時承載多方的壓力,但是再沒有可留戀之人之物的職業棋壇真的讓自己疲憊了……
如果沒有那場幾乎是突如其來的訂婚,如果沒有飛往韓國前一夜的沉默,如果沒有櫻花樹下一時的眩惑,如果沒有……隻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由自己開始,所以由自己結束,藤原家族的驕傲不容許有任何的逃避。
二十歲飛揚驕傲的年紀,九十歲看破世情的沉靜,平原說自己對於感情太過果斷狠絕,所以要用血脈決定的親情好好溫暖——說這話的時候他和自己相識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自己卻在那一刻被打動了,所以後來才有了藤原集團重心的轉移和那個不同一般的家庭的組建。
平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塔矢亮之間的糾纏,所以從不多言;隻是努力地教導若為,教導他愛護自己的爸爸,教導他繼承“佐為伯伯”的圍棋,教導他學會用自己的手掌握一切。
把幸福抓在手裏,光。想高興的事情,做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愛想愛的人——因為,你可以任性,你有權任性。
輕輕吻了吻若為柔軟的額發,光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間。
是的平原,我會像你告訴我的那樣,照顧好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至於別人的心情,不在我的責任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