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十五章
    東京。
    十九歲的進藤龍一和其他年輕棋士一樣，很早就從家裏搬出來與同期棋士兼好友山本容太、水戶健司合租生活。一方麵是經濟上有足夠保證，另一方麵年輕棋士在一起可以相互切磋，有利於棋力的提升。三人都相當出色，被稱為棋壇的“三劍客”，合租的生活倒是十分順心。
    不過，由於本身的棋力和賽事安排的關係，隻有進藤龍一參加了三國擂台賽，山本和水戶都留在了東京。但比賽最後藤原光的出場在日本國內棋壇引發的巨大震動，山本和水戶的感受卻絲毫不比進藤淺薄半分。在好友的提前警告下，擂台賽結束後回到日本的進藤龍一便一頭躲進了合租的房子，謝絕了一切訪問。
    所以，鍥而不舍的門鈴聲使他極度惱火，開門時臉上仍然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
    沒有想到的是，門外站著的竟是藤原光父子。
    “今後就是鄰居了，請多多指教。”
    臉上帶著同樣的陽光一般的笑容，一身休閑裝的藤原光和藤原若為就這樣出現在他麵前。
    “不請我們進去麼？”看到進藤龍一一臉見了鬼似的表情，光忍不住笑出聲來。
    尷尬的進藤忙不迭地將兩人領進客廳，隨即為眼前亂成一團的房間大為羞赧。
    “不要這個樣子！想當年我跟和穀的房間比這還要誇張呢！”光大笑著拍拍少年的肩膀，一邊在他快速整理出空位的沙發上坐下。若為則是自發自動地跳上爸爸的腿，一雙明亮的大眼在屋子裏溜來溜去。
    “藤原老師……”好容易客廳勉強可以見人，進藤端上礦泉水。三個人都不是做家事的料，少年人又很少喜歡茶道，隻能這樣待客了。想起藤原那家幽雅別致的茶室，他不禁又是一陣羞赧。
    光微笑了：日本棋壇最明亮的希望之星，但在自己眼裏卻還實在是個孩子。也許真的是太像曾經的自己，那樣清澈純淨不染一絲塵汙的眼睛，那樣活潑快樂的天然天性，在他身上發現的每一點都能夠讓自己深深感歎……“進藤。”
    “是！”
    輕歎一口氣，光微笑道：“不要那麼緊張。哪，這是雍容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我是為了這個來的。那孩子臉皮太薄，什麼話都不肯當麵說呢。”
    遲疑地接過小盒，進藤驚訝地發現裏麵是一把精致的折扇，扇麵上山水幽森，半山亭中更似有兩人對局，再看到扇麵上題詞“爛柯”，一時竟是呆住了。雖然專注於本因坊的圍棋，但他對別國尤其是中國的圍棋也是多有關注，爛柯的典故自是知曉。見扇麵精致筆意非凡，心中歡喜不盡，再看題詞的落款，竟是忍不住叫了出來，“這是雍容自己畫的？”
    光含笑點頭，“是他親筆所繪。”看著少年由驚喜而轉沉靜及至堅定的麵容，“看來你是知道他的意思了。”
    “是的，藤原老師，我一定會努力的！下次對局，我絕對不會再是擂台賽時的進藤龍一了！”
    “那很好。”光喝了一口水，微微低垂下眉眼，“來年的世界圍棋邀請賽，我期待你們的表現。”
    進藤不禁一怔：“什麼？世界圍棋邀請賽？”
    “你沒看電視麼？”
    “前一陣都被記者追怕了，電視上也全是關於擂台賽的報道……呃，不過這兩天最多的好像是那個商界頂有名的藤原集團啦！據說他們是平安時代的貴族後裔，現在老家主引退，新任繼承者要改革什麼的……啊，難道說，那個是——”陡然想起當日眾人的話，進藤龍一又一次震驚於自己的後知後覺，隻能呆呆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微笑的那對父子。
    見他一臉恍然又愕然的表情，光不禁莞爾，“是的，由藤原世家出資讚助的圍棋大賽，無論業餘還是職業，隻要愛好圍棋都可以報名參加。中國、韓國都已經做好了賽前的宣傳，業餘組都已經開始預選了。職業方麵相關的預選通知應該已經發到日本棋院了，大約這兩天就會通知你們。”輕歎一聲，“即使是專注於圍棋，也應該對外界事物有更多的了解才行啊——這個世界大著呢！”
    進藤長舒一口氣，“我知道了，藤原老師。我會努力的。隻是，”他忍不住好奇起來，“為什麼要舉辦這麼盛大的比賽呢？以前所有的比賽規模都要遠遠小於這個啊！”
    “關於這個啊，”光微笑了，“一是因為藤原世家確實有這個能力舉辦，二是因為真正的圍棋高手並不盡在職業棋壇——”
    “是嗎？”話一出口進藤便懊惱著自己的失禮：為什麼在這個人麵前總是表現出自己最糟的一麵呢？何況自己不是已經知道他的實力了嗎？居然還會問出這樣可笑的問題！偷偷抬起眼，卻見他仍是一臉微笑，連若為都是麵帶笑容。
    “圍棋的情況，不說世界，單說亞洲的中日韓三國，雖然擂台賽可以說是已經展現了三國職業棋壇的現狀，但整個圍棋的情況卻並沒有得到體現。或許單以圍棋的普及率而言韓國和日本確實走在中國的前麵，但中國的人口畢竟是太過龐大了。而且，”頓了一頓，見少年認真的眼神，他微微笑了，“在大部分中國人看來，圍棋應是修身養性之道，而不是可以作為謀生的手段。許多在圍棋上極其出色的人並不願意成為職業棋士，對於他們圍棋隻能是生活的愛好，一旦轉為生財之用則是對他們圍棋的侮辱。雖然現在人們的觀念不再如以前起來，但根本的情況卻沒有改變。多年來各種網絡圍棋大賽都是以中國的勝利告終，日韓職業棋手的每每落敗，正說明了這一點。我久在中國，自然了解，舉辦這樣的比賽也隻是想讓大家看到圍棋世界真正的情況……不加緊努力的話，日本，危險哪。”
    進藤龍一握緊了拳頭。藤原光說的並不是什麼新鮮的話題，在棋院也經常有人提起圍棋和網絡。但大家都隻是一帶而過，從來沒有認真深入地考慮——或許不是不知，也不是不能，隻是不願去麵對那樣的現實。中國，圍棋誕生的古老國家、現在圍棋世界的霸主，到底蘊藏著多少能量、多少秘密，又到底會將圍棋帶領到怎樣的地步，這些，大約所有的日本棋士都隻能把自己的恐懼和揣測放在心裏吧？
    “但，舉辦這樣的比賽，還有第三個原因。”
    突然發現藤原的目光神情不同於常，進藤不由凝神看著他。那張清雅澹然的麵容上流露出極致的溫柔和深切的懷念，竟有一種恍惚之感。“這場比賽，是為了他而舉行的，他最愛圍棋，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圍棋的傳承——讓更多人關注圍棋，讓更多人愛上圍棋，是我的、更是他的心願啊……”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屋來，藤原及腰的長發耀出水一樣的光澤，輕輕地籠罩著他的全身。進藤怔怔地看著，良久無語。
    “啊，對了，進藤，還有一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進藤龍一凝視著他。
    光拉過若為的手，臉上滿是溫柔慈愛的笑容，“我聽說棋院的院生班級裏有一個特設班，許多棋士不到十歲的孩子在那裏，是這樣嗎？”
    進藤點點頭，“藤原老師是想讓若為也去嗎？”
    “集團太大，我一個人實在很忙，不能時時陪著若為。雖然若為說日本的幼稚園與北京沒什麼差別，但是小孩子總是不要脫離習慣的環境才好。能夠和年紀差不多又會下圍棋的孩子在一起的話，我會比較安心的。”光微笑了，“以若為的實力，我想應該還是可以進去的吧？”
    “這個當然了！隻是……”一時無法想象可能引起的轟動，讓這樣大的孩子去接受無數的注目，真的好嗎？“若為還小啊。”
    “沒關係，若為會適應良好的，對嗎？”
    “當然，爸爸！”
    “那麼就要拜托進藤君為若為做介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