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第十四章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日本棋士和藤原光搭乘的，竟是同一趟班機。
    所以，當兩班人馬在機場候機大廳相遇時，平原隻能一臉苦笑。
    “哪，看來我感冒的理由已經不攻自破了呢。”
    眾人陡然想起，這次三國擂台賽無論是開幕式還是閉幕式，以及期間的眾多活動，平原都是以夏季感冒為由推辭了的；就是這最後的送行，他也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但眼前他大包小包地出現在機場，中國的棋士差點跳起來：這也太不給人家麵子了吧？
    向中國棋士點頭示意，然後同塔矢亮他們打過招呼，平原輕輕歎了口氣，“看來，這最後一點時間都不留給我們了呢。”
    “平原老師，”中國棋院送行人員之一的蒙放忍不住叫了出來，“這是……”
    “啊，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的藤原要回日本處理一些家族事務。”轉向這個在擂台賽上表現出色的年輕人，平原溫和地笑了，“放心，我不跟著去，隻是來送行的。何況，就算我現在一走了之，不是還有你們撐著嗎？”
    蒙放臉紅了一紅，訥訥地道，“平原老師就喜歡拿我們打趣。”
    看著兩人說笑，再看看一旁長身玉立的身影，日本棋士都是心中感歎。
    “京極先生，以後還請您多費心了。”
    “平原先生請放心，京極一定會盡一切力量照顧少爺和小少爺周全的。”京極禦人恭敬地鞠了一個躬，“所有的安排都已經同東京那邊再次確認過了，平原先生還有什麼其他需要吩咐的嗎？”
    平原搖了搖頭，隨即將光摟入懷中，“到了那邊要注意身體知道嗎？事情多的話盡管交給底下人去做，千萬不要把自己給累壞了。凡事不要總一個人背著扛著，多和人說說可以讓自己輕鬆一點。”
    光微微笑了起來，“你真當我是小孩子？還是像若為一樣才四歲？這麼不放心，真不像是我知道的平原呢。”
    苦笑了一下，平原伸出手去揉了揉若為柔軟的頭發，一向溫和的眼睛流露出異常的溫柔留戀，“若為，到了那邊要替我好好照顧你爸爸，知道了嗎？”
    若為用力地點了點頭。“我保證，平原爸爸！”
    “到了那邊也要好好下棋，回來爭取下贏你雍容哥哥，好嗎？”
    “好！”若為笑得眉眼彎彎，“平原爸爸也要加油，回來的時候要下贏爸爸！”
    平原忍不住笑起來，“小機靈鬼！”再次拍拍他的頭，隨即直起身子，目光在眾人身上緩緩轉了一圈，最後回到了光的身上。“那麼，光，祝你一切順利——記得，無論在北京還是東京，都一定要幸福喲。”
    一定要幸福。
    光的身子不禁輕輕一顫，隨即擁住了平原，“我會的，有你、有若為，我一定會幸福的。而且……他也在天上看著我們，他會保佑我們所有人的。”
    “是的，他會保佑你的，因為他是……最愛你的人。”
    ※
    雖然是同一趟航班，但京極為藤原父子訂的是特等倉，而棋士們都在頭等客倉。
    不過，有如此之多的棋士在，若為顯然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
    所以當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小孩子出現在日本棋士們麵前時，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的眼睛被狠狠地耀了一下。
    “囁，平原爸爸說已經和塔矢先生說好了，塔矢先生要和若為下一局的。”
    那雙黑亮的大眼忽閃忽閃，小臉上滿是孩子掩不住的激動和急切，讓人一見頓生愛憐之心。塔矢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將他抱在自己膝上，“好啊，隻是這裏沒有棋盤棋子，有些麻煩呢。”
    “才不需要呢。”若為笑得天真純淨，“爸爸和平原爸爸出門從來都不帶那個。若為和塔矢先生來下盲棋，好不好？”
    其他的棋士一齊驚呼出聲，塔矢亮卻是不動聲色語氣平靜地道：“若為很擅長盲棋吧？是和兩位爸爸學的嗎？”
    “是啊！”孩子的聲音興高采烈，若為隨即摟住塔矢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但是爸爸說盲棋隻是為了旅行中的消磨時間，或者是事情忙卻又被平原爸爸纏得沒法的時候才下的——平原爸爸每次都想靠這個贏呢，但是爸爸一次機會都沒給他！平原爸爸總說是練習太少的緣故，可是存默爺爺偷偷告訴若為，平原爸爸總是到處找人陪他練盲棋呢……”
    塔矢深吸了口氣，臉上浮起溫和的笑容：“那麼我們來下一局吧。若為先手好麼？”
    “好喲！”
    一大一小兩個足以牽動所有人心的人緊張地對局，而一邊早有人取出紙筆將棋譜畫出。
    棋局進行得出人意料地快速。
    不過十來分鍾，雙方已經開始了中盤的爭奪與絞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隻怕沒有能夠相信那是一個四歲孩童手下走出的棋。
    盲棋、快棋，麵對著日本棋壇第一人四冠王的塔矢亮，藤原若為竟不落半點下風。
    棋局固然是在塔矢亮的控製之下，但如伊角、倉田、越智這樣高段的棋士，又如何看不出塔矢所花費的心力？圍棋的盲棋不比其他，要求之高常人簡直無法想象，縱然是高強如塔矢亮難度也是極大，何況若為一個小小孩子？然而那嚴謹沉著的棋路，精心巧思的落子，平原式的縱橫開闔之中散發出的輕靈飄逸之氣，無不令在場的棋士震驚失色——
    “嗚嗚，來不及了！若為輸了！”若為猛地從座椅上跳下來，“塔矢先生，若為認輸了！可是下一次，一定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見孩子氣臌臌一臉不服輸的神情，塔矢亮不由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若為下得非常好——真的。”身在其中，棋局帶給他的衝擊遠比旁人巨大，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定下神來。接過進藤龍一遞來的棋譜，忍不住又是一聲輕歎，“真是下得太好了。”
    眾人卻是沉默了。
    這樣的棋局，放到任何一場手合賽中都足以引來世人讚歎的聲音，又有誰能夠想象它的由來？
    藤原若為，他才不過四歲啊！
    想到那教導出如此棋力的孩子的人，眾人益發沉默。
    ※
    “這是若為的棋譜？”一隻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將棋譜從塔矢手中抽過，不知什麼時候藤原光已經微笑著站到他身邊。看了片刻，光輕輕笑了起來，“真不愧是四冠王呢！完美的指導棋。”
    “什麼！”若為猛地跳了起來，“我才不要指導棋啊！”
    微笑著伸指在孩子腦門上輕輕一彈，“不要指導棋？等你棋力夠了再說這句話！現在給我乖乖的，知道嗎？”
    “可是爸爸都不和若為下指導棋的……”
    見若為一臉委屈的表情，光忍不住露出溫柔的笑容，伸手將他抱入懷中，“那是因為爸爸知道若為不喜歡指導棋，”他輕歎了一口氣，“若為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可是圍棋就是憑棋力說話。若為難道忘記了嗎，塔矢先生可是你平原爸爸的勁敵呢。雖然平時平原爸爸不用指導棋，可是若為也知道他隱藏了實力的不是嗎？”
    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若為點了點頭，似乎接受了這種說法。
    “而且若為從這一局裏學到了許多東西，不是嗎？塔矢先生的圍棋從來都沉穩嚴謹，是能在棋盤上做到滴水不漏的人。若為的進攻被擋下來的時候，你發現自己在布局上的漏洞嗎？其實塔矢先生已經給了補救的機會，可惜若為沒有看見呢。”光微微笑著，“不過，若為才四歲就能下到這樣真是非常厲害，比爸爸還要厲害。”
    得到讚揚的若為頓時顯出孩子氣的興奮，“真的嗎？若為比爸爸還厲害？那麼若為什麼時候可以像佐為伯伯一樣厲害呢？”
    突然，世界一下子安靜了。
    佐為——SAI。
    日本棋壇無人不知的名字。
    雖然隻是一局棋，但僅此一局也足以體現天才棋手的卓絕風采。日本棋壇一代宗師的塔矢行洋，在彙編自己的棋譜時將這一局作為經典之戰放在了最後，使這位隻在網絡上曇花一現的神秘棋士永遠地被記在了人們心裏。
    而塔矢亮一輩的棋士，高強無比的SAI與棋壇天才之間進藤光千絲萬縷的聯係早已成為心中無解的謎。
    不是禁忌，卻無人言語。
    直到被一個四歲的孩子驟然提起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目光，凝結。
    嘴角輕揚，勾起一道優雅的弧度，清澈明淨的茶色眼眸溢出滿滿的溫柔，“總有一天的，若為。總有一天，你會像佐為一樣強——和他一樣，成為我們藤原家族最偉大的棋士！”
    窗外，富士山已是輪廓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