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
    “女人就如同胭脂，一樣是可人兒的玩意。”這是杜子康常說的一句話。他在上海灘十裏洋場打混了近十年，自有他的一番心得與成熟——隻是，他的本性原非如此。
    杜子康早已過而立之年，卻遲遲未有家室，對此很是令人費解。好友估計他的身價與一屁股風流債後，下出結論是：“郎有情，妾無意，落花流水，無情也。”
    杜子康聽後，搖首失笑。“女人就如同胭脂，一樣是可人兒的玩意。”
    隨後，他喃喃著，道出十幾年前往事。
    年少時，杜子康是有名的天之驕子，原因無他，隻因他過人的才氣與相貌堂堂的皮囊以及優越難及的雄厚家底。他母親指望獨子有出息，格外用心，早早地為他選親。
    找個大家閨秀嫌無貌又找了個小家碧玉嫌無財。
    杜母為難時。突發奇想找來自家妹子的女兒，算了算生辰八字後頓時拍案：一個字，那叫配。
    隻是——妹子家的女兒嫌小，才十三。不過秀氣可人，玲瓏清新得很，喚粉黛。
    杜子康對這素未謀麵堂妹的閨名兒不敢領教，粉黛——“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他輕硒，心想她究竟是“無顏色的粉黛”？還是令“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玉環？
    答案出來了，杜子康生平第一次驚豔。
    那張小小的瓜子臉上有著一雙風采流轉的杏兒眼，粉紅桃花麵的小嘴，略施了一層薄薄的胭脂的可人小臉……杜子康數年後回憶也道難忘當時的驚歎。
    ——好個精雕玉琢的美人胚子
    “堂哥。”粉黛的那句甜甜地低喚，最後徹底解決了杜子康。
    還有什麼可說？這件樂壞了杜母的婚事是定下來了。聘禮一下，粉黛便送入娘家深閨，靜待杜家來娶之日。
    杜子康在心喜之餘，想起了那張柔弱可人兒的小臉。他決定為未婚妻遮去一輩子的風風雨雨，但在那之前，他要讓自己強大。
    於是，杜子康生平第一次走出家門，闖蕩這個大千世界。
    他沉浮於商界五年；她苦等於深閨五年。
    外麵的世界，精彩！然而，有一個規則，是令杜子康興奮又好奇的——這個社會從來不要求男人專一。
    於是，他身邊多了鶯鶯燕燕，妖嬈的，清純的，美豔的，清秀的——杜子康年輕的心受了迷惑。
    杜母得知後，忙不迭叫兒子娶回多年前定下的佳人。
    杜子康沒有拒絕的理由。
    新婚那夜，杜子康在掀開舊式紅蓋頭時，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久違的小嘴——隻不過，它換了一層大紅的胭脂。
    在嚐過如此多的女人胭脂後：他發現無論是妖嬈的，清純的，美豔的，清秀的……它們通通沒有眼前的胭脂可人兒。
    風流帳下的春事，人生再無他求。
    ——但他畢竟是個男人。
    人不風流枉少年。
    婚後一年，粉黛生下了與她同樣可人兒的女嬰。杜子康略微收回了心，對愛女愛不釋手。而杜母是大失所望。
    很快，早產兒的愛女不幸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寒夜奪走了。
    粉黛痛哭，抱著女人到處尋她的父。
    杜子康回到家得知後，半晌無言，
    杜母卻氣壞了身子——她氣的是沒有照顧好長孫女的媳婦兒。
    從此這個家安靜了許多。
    又是一年，久等不到長孫降生的杜母終於爆發，本安靜下來的杜府開始有了不和的陰鬱。
    粉黛夜中悲涼的哭泣是杜府公開的秘密，然而這個秘密不屬於終年在外經商的杜子康。
    杜母是越看這個媳婦越不順眼了。
    再一年，出商歸來的杜子康終於知道妻子已經被母親休棄。
    沉吟了半晌，杜子康才坐下來。
    沉沉倚入茶椅，仰起首，窗外仍舊是精彩的大千世界，隻是他的心空蕩許多。
    合上眼，杜子康想起了許多——記憶倒退……
    無語的妻，新婚的妻……
    又有誰告訴他，那個可人兒的粉黛在哪裏？
    後來，杜子康在母親故去後決定尋回自己的妻。
    可後來的後來，他沒有尋到她了……原來，粉黛在回到娘家的第二天，便失蹤了。
    其實，他並非沒有家室，隻能說，他曾經有過。
    他們之間，有的是屬於這個年代的平凡故事。
    回憶中的往事卡住。
    友人沉默了半晌，長長突出口氣。
    “那麼，你究竟是否愛她？”
    杜子康點燃一支煙，在嫋嫋升騰的煙霧中，站立在午後的窗口，斜斜望向蒼白的天空。
    他低笑了幾聲，又歎道：他的妻，他的粉黛，就是他最可人兒的胭脂，他如夢華彩的眩目人生中那個最初。
    他曾為了她，拚命打拚多年；他曾有個心願，是為她遮一輩子風雨；他曾有個快樂，來自於作父親的驕傲……是的，他愛她，至少曾愛過。
    隻是，又能怨誰呢？
    她是胭脂一樣的女人，而他是愛胭脂的男人，再純潔的愛情，在這個頹廢的年代，也有如一場奢華的春宴，花開花謝。
    所以，終於注定了他於她的故事，
    一場塗滿胭脂色彩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