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密林、險象生
    禦紫炎的一席話令禦天行頗感觸動。是了，這人兒雖性子恬淡、不爭不搶，但從前世夜禹橋有誌難伸、鬱鬱而終便可看出，這人從來心懷濟世之誌，也自有一副清高傲骨。過去這人兒乖順聽話，並非沒有主見，隻是不想徒惹注目。如今這人兒更是不可能被三尺宮牆阻礙了腳步，留在他的身邊，隻因感念他的一片誠心真意，而非不向往宮外的海闊天空。
    靜靜望著眼前人兒堅定的眼神，良久，禦天行方才緩緩頷首，“我懂了。”
    隨後，禦天行自懷中掏出一對紫金戒指，攤開手掌送至禦紫炎麵前。
    “這是——”禦紫炎疑惑看向禦天行，他分明感受到這對紫金戒指中散發著淡淡靈氣。
    禦天行挑眉，半開玩笑的說道，“我從老祖宗壓箱底的寶貝中淘換出來的。此物與通訊玉簡用處相同，隻是更為小巧，便於攜帶、也不易察覺。炎兒戴上，若有任何事情發生，炎兒記得隨時與我聯絡，切不可隻身犯險。”
    禦紫炎聞言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也同樣挑眉看回去，“那改天紫炎可否也去淘換淘換，看有沒有合適的法寶借來一用。”
    禦天行唇邊笑意更甚，撚起其中一隻戒指套在禦紫炎手上，而另一隻則戴在自己手上，柔聲說道，“自然可以，到時咱們一起。”
    隨著禦天行的話語同動作，禦紫炎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兩人竟戴上了款式相同的一對戒指，不禁臉上發燙，但若此時再取下又顯得過於刻意，隻好抿著唇低頭不語。
    看著禦紫炎的模樣，禦天行眸底金光點點，同樣笑而不言——即便這人兒想要天高海闊，也要有他相伴。前世、此生，既是這人兒選擇留在他身邊，那麼往後的無盡歲月，他們都將休戚與共、生死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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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眾人便整裝待發，前往圍場。
    因著前一日的莫名感覺，自啟程時起，禦紫炎便一直加倍仔細。直到抵達圍場內，禦紫炎心頭的怪異感覺越來越明顯，眉間的褶皺也愈發明顯。
    禦天行不動聲色的側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斜後方的人兒，注意到對方表情變化，自然猜到他的心思。待太卜祭天完畢、內侍宣布春獵正式開始後，眾皇子、侍衛、以及隨行武將皆興致勃勃的策馬衝入圍場，文官則多選擇在原地就坐，邊聊天邊等待勇士們狩獵歸來。
    禦天行也從容坐下，寬大衣袖遮掩之下，他捏了捏禦紫炎的手心，又點了點套在禦紫炎手指上的紫金戒指，而後才低聲說道，“快去快回，一切小心。”
    “是。”
    禦紫炎輕聲應了一句，而後趁著眾人不注意，便無聲無息的離開，在禦天行目光追隨之下，身形漸行漸遠、最終隱入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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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中，禦雍嵐垂頭喪氣的騎在馬上，一直不自覺地回想著那個小小少年跟在父皇身邊的模樣，隻覺得腦中亂糟糟的、嗡嗡作響。元澈見禦雍嵐神思飄忽的模樣，便驅馬上前詢問情況。
    禦雍嵐聞言，猶猶豫豫的抬起頭，看了看元澈，又遲疑了一會兒，才支支吾吾的問元澈，“阿澈，方才你也看到那位小先生了吧？你說，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跟在父皇身邊？”
    ……元澈望著禦雍嵐沉默了好一會兒，久久沒有言語，直到禦雍嵐被看得有些發毛了，元澈才緩緩開口說出自己早就已經有了的推斷。禦雍嵐聽罷，臉上的表情更加黯然，小聲嘟囔道，“是李大人的弟子麼？那必定很得父皇信任和倚重吧？否則怎會如此年少便將他帶在左右？”
    話音落後，禦雍嵐又一次陷入長久的沉默，心中似乎感覺更加難過了一些，卻又說不出為什麼難過。元澈見狀，眉峰微皺，正欲說些什麼，卻突然神色一凜，警惕的看向密林深處。
    卻說禦紫炎此時也正在林中四處走動、查探。他能清楚感覺到周圍還有兩名融合初期修為的修者在暗中跟隨。想必那個男人到底不放心讓他獨自行動，這才安排了兩個人跟上。唇邊勾起淺淺弧線，禦紫炎心情不錯的繼續前行，同時仔細感受著周遭氣息的變化。
    就在這時，他眉頭忽的一皺，看向前方幽不見底的密林極深處。
    ——
    “阿澈！”禦雍嵐看著離他們越來越近的一頭高大無比的黑熊，滿臉緊張與駭然地低喚一聲。
    “殿下，你盡量不要引起黑熊注意，小心退開一段距離，然後找人來幫忙。”元澈抽出腰間的佩劍，表情嚴肅的跟禦雍嵐說道。
    “可你一個人……”禦雍嵐雖然又驚又怕，但也不肯就這麼拋下元澈一個人離開。
    聽出對方的猶豫與不忍心，元澈俊逸的臉上布滿笑容，側轉頭來對著禦雍嵐，溫聲安慰道，“殿下放心，我暫時不會有事的。而且你也不是丟下我一人逃命，而是去搬救兵。”
    迎上元澈堅定卻又不失溫和的目光，禦雍嵐抿了抿嘴，終於還是說了一句，“你要注意安全，我馬上就找人來救幫你！”
    說罷，他便照著元澈先前交代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借助樹木的遮掩退開一段距離，直到確定黑熊不會再看見他的行動，再沒有半點猶豫和耽擱、狂奔而去。
    禦雍嵐剛走不久，禦紫炎就趕到了元澈和黑熊對峙之處。他並沒有立刻出手幫忙，而是隱在樹後，暗中觀察。兩名暗衛顯然也看到了黑熊的存在，無聲無息落到禦紫炎身後，“副首領。”
    禦紫炎聽到這個稱呼，眉毛下意識的動了動——那個男人還真把他的身份公開定為李祁大人的弟子了？李大人是暗衛首領，他竟搖身一變成了副首領？如此地位顯赫，這樣真的好麼？
    看向身後兩個黑巾蒙麵的男子，禦紫炎搖了搖頭，示意二人不要輕舉妄動。兩人顯然已經得了吩咐，一切聽從禦紫炎指揮，因此果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禦紫炎給完指示後，注意力重新回到元澈身上——早先他便看出，元澈雖是一身世家公子打扮，但武功底子相當不錯，看得出是下苦功認真練過的。因而對上一頭黑熊，即便一時難以製服，但想必也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
    而他的身份太過敏感，而且元澈此人心思縝密、不能小視，故此他暫時還是靜觀其變更為妥當。打定主意，禦紫炎準備靜靜觀看戰局。說起來，除了醉夢劍法，他還真沒有接觸過此世的任何武學套路，所以這也是一個學習的機會。
    不過，禦紫炎看著看著，原本沒什麼特別表情的臉上慢慢顯出一絲凝重來。那黑熊看到元澈手持利劍與它對峙，似乎並沒有急於攻擊、也沒有離開，反而好像——是在觀察與觀望？
    莫非……這黑熊竟已開啟靈智？
    禦紫炎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可立刻又覺得不太可能。妖獸但凡到了能開啟靈智的級別，修為定是不低，故而周身應該散發出靈力氣息才對。可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黑熊有任何不妥。然而看那黑熊的眼神和動作，若說隻是尋常野獸，又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在一旁冷眼觀望的禦紫炎看出了問題，與黑熊近距離正麵對峙的元澈也覺察出蹊蹺。握著劍柄的手心已經被汗濕浸得有些打滑，可他此刻卻不敢輕易率先發起攻擊。首先，麵對身形如此龐大的野獸，他不敢隨意激怒對方；其次，他怎麼越看越覺得，對方好像並非像尋常野獸一般站立，而是擺出一個十分訓練有素的姿勢，可進可退、可攻可守？！
    這……怎麼可能？一頭黑熊？懂得武功？！
    就在這時，元澈因為心中太過驚訝，不小心露出一絲破綻。而那頭黑熊似乎正是在等待這瞬息間的疏忽，身形猛地一動，抬起粗壯有力的上臂、鋒利的爪子直奔元澈麵門而來！
    元澈感覺到獵獵風聲迅速逼近，心裏立刻暗道一聲“不好”，下意識舉劍抵擋。然而下一刻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便炸響在耳邊，震得元澈直覺的眼冒金星。但他也不敢就此耽擱，腳下用力，向後急退數十步，最後終於抵著一棵樹跟穩住了身形，可是他的虎口卻被震得又麻又疼。
    滿眼震驚地看向一擊後停留在原處的黑熊，元澈難以置信對方竟對時機把握得如此精道、且還有如此利落的身手。而黑熊卻似乎早就料到對方能夠擋住它的進攻，又或者，是它本就有意試探、並未用盡全力——就像它此刻並未趁勝追擊，而是又恢複到觀望的姿態。
    元澈素來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但此刻明顯感到自己竟被一頭黑熊輕視，如此認知令他的頭腦難免有些發熱。若放在平日，以他的功夫能為，恐怕想也不想便舉劍刺過去。可今日所見所感，即便仍覺得匪夷所思，但他也無法否認，麵前的這頭黑熊似乎真的能像人一樣思考、動作！
    就在元澈與黑熊對峙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騷亂聲。在嘈雜的甲胄撞擊和紛亂的腳步踩踏聲中，他輕而易舉就辨認出屬於禦雍嵐的那道、含著緊張與急切的聲音，“快！再快點！”
    隱在暗處的禦紫炎等三人自然也聽到了動靜，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侍衛總管林墨陽帶領著一支十數人的侍衛隊，正急速趕來。而一直不斷催促著眾人加快速度的禦雍嵐，卻因為體力不支而落在了隊伍最後。隻見他因為一路奔跑，鬢發、衣衫都有些淩亂，乍看上去甚是狼狽。但他顯然並未在意自己的形象，滿臉、滿眼都是惶急與擔憂，一手叉腰、一手撫胸，卻仍是無法緩解氣喘籲籲的脫力感。
    黑熊顯然也被越來越近的聲響驚動，越過元澈頭頂向他背後張望。禦紫炎注意到，黑熊似乎是在衡量對方與自己的力量誰更高一籌，當它判定自己恐怕寡不敵眾後，便打算不再繼續纏鬥，想要離開。
    元澈顯然也看出了黑熊的意圖，自然不肯輕易放對方離開，放棄了最初以守為攻的策略，提劍上前，想要拖住黑熊動作，等待增援到來，一起圍攻、拿下這處處透著古怪的黑熊！
    黑熊似乎被元澈的糾纏激出了怒氣，不再一心想著退走。穩住身形揮掌攔下元澈的一計劍招後，黑熊反手還以一擊。接著黑熊左右開弓一陣緊似一陣的攻擊令元澈越來越感覺難以招架，蒲扇大小的巴掌呼過來的力道也越來越大，再不給元澈留下一絲餘地！
    元澈與黑熊對陣，原本在身形和力量上就討不到什麼便宜。先前還能仗著身法靈活、反應機敏，圖個全身而退。但他此刻一心想著生擒黑熊，因此為免黑熊覷到空隙走脫，隻得選擇近身搏鬥，這一下他便明顯處於劣勢。再二再三的堅爪攻擊，左右交替在空中劃出凜冽寒光，元澈拚盡全力閃躲回避，卻愈感吃力，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
    元澈隻覺得耳邊禦雍嵐的呼喊聲好像越來越遠，握著劍柄的虎口也越來越麻木，再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林墨陽等人就能趕到了。元澈如此在心中對自己說著，體內的力氣卻覺得一點一點的流逝，眼前開始一陣陣發黑。
    禦雍嵐一邊跑一邊注意著元澈的情形，當他發現元澈似乎快要堅持不住了，頓時覺得一顆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正想再一次催促林墨陽等人快些上去支援，卻看到黑熊碩大的前掌帶著淩厲無比的掌風直奔元澈天靈蓋拍去。而那個命垂一線的人竟然站在原地搖搖晃晃、沒有半點閃躲的動作！禦雍嵐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幾乎都凝固了，呼之欲出的聲音硬生生卡在喉嚨裏，變成尖銳刺耳無比的扭曲音調。
    元澈這時剛剛從又一陣暈眩中醒轉過來，卻發現黑乎乎的熊掌已經近在眼前。呼嘯的掌風好像散發出一股不祥的死亡氣息，下一瞬便會落在他的致命要害之上，毫不留情的收割他的性命。
    那一瞬間，元澈的心裏不是對即將喪命當場的恐懼、亦不是對自己英年早逝的不甘，很奇怪的，他此刻的心情竟是無比平靜，甚至、有那麼一絲絲淡淡的歡欣。因為他聽到不遠處禦雍嵐充滿絕望與悲痛的淒厲驚呼，那個他從小相伴一起長大的人，那個他一直在心裏默默惦念著的人，那個最近總是不自覺記掛另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小子的人，此時此刻，大概滿心滿眼都隻能放下一個他了罷？
    隻是不知道，若自己此刻真的死在他的麵前，他是會悲痛欲絕、記掛他一輩子呢？還是會傷心一陣子便漸漸淡忘，而後便心無旁騖的一心追逐那個名叫“冷焰”的小先生，抑或、是別的什麼張三李四、環肥燕瘦？
    還是有些……不甘心啊。自己還沒有告訴阿嵐，自己到底戀了他多少年、等了他多少年。如果他就這麼死了，而阿嵐很快便把他忘記了，他真的會，相當、相當的不甘心啊——
    如此想著，元澈原本被抽空的力氣仿佛恢複了一些。沒錯！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還沒有告訴阿嵐自己深埋心底的感情，他還沒有輔佐阿嵐登上那個無人膽敢冒犯輕侮的至尊之位，他如何甘心、如何放心？！
    心中的鬥誌再次被激起，元澈拚盡全力凝聚全身僅存的氣力——他自知無法抵擋黑熊全力一擊，但求能夠稍稍避開要害，留下一線生機。然而他的反應到底慢了一些，電光火石之間，黑熊的利爪已經觸到了元澈頭頂的發絲！
    “阿澈！！！！”禦雍嵐撕裂心肺一般的聲音終於衝破喉嚨間的禁錮，淒厲的回響在密林深處。他隻覺得自己的心，一時好像墮入冰窟深處、一時又好像置於烈焰之上。
    阿澈死了嗎？以後再沒有人跟隨在他左右，保護他、安慰他、鼓勵他了麼？阿澈就這麼死了麼？禦雍嵐想要看清元澈的情況，然而眼前一片模糊，任憑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