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澤蒼、日將暝
    緊緊盯著麵前笑靨如花的人，禦天行原本還存著一絲玩笑之意的目光漸漸變得火熱。
    感受到對方視線中濃烈的情意，禦紫炎的心也隨著突突跳動起來，然而接踵而至的鈍痛襲上心頭，令禦紫炎又冷靜下來。
    見好不容易放鬆了下來的人兒再次繃緊了麵容，禦天行心裏也有種挫敗感。
    輕歎一聲，禦天行妥協道，“炎兒還是照舊喚我”父皇”吧？反正你接下來也會借著六皇子的身份在宮中走動，名義上我們的關係並未改變。”
    禦紫炎遲疑了片刻正想說些什麼，卻被禦天行搶先一步摟入懷中。與近在咫尺的人兒額頭相抵，禦天行認真的說道，“炎兒，別再拒絕。否則就算是我，也會受傷。”
    簡單的一句話瞬間令禦紫炎將全部推脫的話吞回肚中。退後一些與禦天行四目相對，紫眸中浮動著難言的惆悵——他又何嚐願意讓這個男人受到半點傷害？但，真相真的能一切如人所願麼？
    禦紫炎不防備間流露出的痛苦與掙紮，令禦天行的心也跟著沉重起來。雖然他十分篤定這人兒就是自己等待萬年的人。但若那個神秘人真的是當初害他們險些魂飛魄散、衝入輪回的仇敵，今後還不知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腥風血雨？
    可是，他絕不會因為這些未知之事便止步不前。而且比起那些所謂的“危險”和考驗，禦天行更關心的是如何令這個倔強的人兒接受他們之間的關係。
    正想著，禦天行便聽到禦紫炎低聲詢問，“父皇，這是什麼地方？為何我感覺到一些十分微弱的靈力？”
    禦天行聞言將懷中人兒放下，微微一笑道，“炎兒猜一猜？”
    禦紫炎皺眉思索了片刻，便麵露驚訝之色，“莫非是您——”
    禦天行微笑點頭，“不愧是我的炎兒。走，我帶你去瞧瞧。”
    說著，禦天行直接抱起禦紫炎，縱身一躍，貼著懸崖峭壁，逆著冰瀑水流的方向向上而去。
    冷不防被對方這樣抱起，禦紫炎想要掙紮，但看了看四周險峻的地勢，又放棄了原本的打算，隻得乖乖伸出手臂，環過對方的肩頭，順便還觀察一下對方行進的路線，以便待會兒離開時可以先發製人，獨自行走。
    感受到對方的順從與妥協，禦天行麵露笑容，不再有所顧忌，愈發加快了速度，不過幾息間已經到達了崖頂。
    禦紫炎下意識回頭向下望去，隻見方才他們站立的巨石此刻不過碗口大小，可見此處高險。但是，即便這裏確實很高，但私密性還是略差了些，若當真如他所想那般，父皇又該如何將人手隱蔽起來呢？
    沒等他好奇太久，禦天行牽起禦紫炎的手舉步前行。禦紫炎有些尷尬的想要抽回手來，卻聽禦天行說道，“炎兒跟緊我，仔細看我行走的步法。”
    禦紫炎聞言似是有所領悟，便也不再糾結於那些兒女情長，認真觀察禦天行的一舉一動。
    微微側頭，禦天行便瞧見身後人兒嚴肅模樣，唇線微揚，轉過頭去繼續前行——這個心思單純的人兒啊，如此簡單便被他糊弄了過去，還真是可愛！
    禦紫炎絲毫不知對方是看準時機故意這麼說，好讓他乖乖被對方牽著手不放，一路跟著禦天行逆流而上，沒過多久，注意力便完全被周圍所見吸引了過去。
    禦天行雖是別有用意，但也並非虛言哄騙。兩人向前走了不遠，便見周圍一草一木皆籠罩上濃濃霧靄。河岸兩旁的樹木看似毫無章法，卻又透出某種奧妙玄機。就連腳下的石頭，好像也被刻意排列擺放過。
    禦紫炎用心記憶著禦天行踩過的每一塊石頭、轉過的每一棵樹木。
    回頭看見禦紫炎專心致誌的模樣，禦天行的眸中漾滿柔意。原本他還擔心這人兒費心勞力，但見方才他隻看了一遍便記住了整套醉夢心法，此時入陣的走法，想來應該也難不住這個人兒。
    走了一會兒，禦紫炎的眉頭緩緩蹙起，眼中滿是不解。但抬頭看了看前麵徑自帶路的男人，他並未立刻開口詢問，而是繼續觀察、趕路。
    又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禦天行停住了腳步，禦紫炎也隨著站定、抬眼向前觀瞧。
    隻見眼前景物已不似先前路上那般朦朧迷蒙，反而盡是一派鳥語花香。並且禦紫炎敏銳的感覺到，此處的靈氣似乎稍顯濃鬱一些。再看前方的空曠地上是參差錯落一座座小茅屋。雖然看著並不十分奢華卻也自有一番天然雅趣。腳下的路隨著往前延伸，也就著那些茅屋的排布分出一條條枝杈，縱橫交錯、阡陌交通，竟是連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村落。
    不過，令禦紫炎有些不解的是，此處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看起來並非近期所建，反倒有一種古樸之感，不像是父皇近期為培植勢力對抗神秘人而剛剛興建的。
    “父皇，這是——？”禦紫炎輕喚一聲，看向禦天行的紫眸中帶著詢問之意。
    “此處便是前輩和其他長老清修之所。”
    禦天行自然了解對方心中疑問，也不刻意賣關子，直接說明。
    饒是心中已隱約有了一些猜測，但一經證實，禦紫炎還是不免訝異，“竟是如此靠近宮城麼？”
    禦天行聞言嗬嗬一笑，輕刮對方鼻尖，“傻炎兒，既是保衛帝國的一支最隱秘的力量，自然要就近駐守。否則一旦有什麼難測之事發生，豈非遠水難解近渴？”
    禦紫炎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故而為自己方才有些犯傻的問題感到羞赧，不由得臉頰一紅。但這也怪不得他，在他心裏，那些修仙問道之人，不都應該仙風道骨，避世隱居麼？——至少白塵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住在某一處雲深不知處，似乎下一刻便會羽化成仙似的。
    注意到禦紫炎有些神遊天外的模樣，禦天行大概也猜到對方正在心中腹誹著什麼。也不故意點破，禦天行柔聲解釋道，“既然禦寰國源於大央派，國都的位置自然是原本門派駐紮之地。我也是最近聽白前輩說起才知道，萬年前你我遭賊人追殺，不幸殞命，不止影響了整個神界，便連我們飛升之前的修真界也受到波及。當年時局動蕩，眾門派大戰數年，都損失慘重。僥幸活下來的一些年輕後輩便是避居於此，而後才漸漸恢複力量，建立了禦寰帝國。”
    禦紫炎聞言心裏一緊，追問道，“大央派是受了牽連才會遭此大禍？”
    禦天行帶著安撫之意，輕輕摸了摸對方的臉，正欲說些什麼寬慰一番，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道溫潤聲音，“大央派與將暝上神本就是一衣帶水，談不上牽連不牽連。
    何況當年五大門派本是勢均力敵，卻因我大央派出了將暝上神這樣天資絕佳的弟子，又由於幻瑛上神的關係與妖獸一脈關係緊密，這才使得大央派的實力淩駕於其他四派之上千餘年。算起來，還是大央派借了兩位上神的光。後來兩位上神遇難，我大央派上下齊心、同仇敵愾也是理所當然。
    況且其他幾大門派也不過是眼紅我們大央派獨占鼇頭許多年，什麼“將暝、幻瑛倒行逆施”，什麼“他們要匡扶正義、替天行道”，不過就是一些假仁假義的人借機尋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由頭排除異己罷了，故而斷沒有什麼牽連之說。”
    禦天行與禦紫炎聞言雙雙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名白衣男子翩翩而來。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來人本來麵目，但禦紫炎立時便認出此人正是白塵。
    果不其然，禦天行拱手行禮，“見過前輩。”
    禦紫炎也緊隨其後，躬身深施一禮，“參見前輩。”
    “天行你好。”
    白塵先是對著禦天行點頭示意，而後又對禦紫炎笑道，“小友無需如此大禮。你我修道之人本就不拘小節。何況若認真論起來，我還是你們的晚生後輩。我看我們就輕鬆自在一些便好，實在不需一見麵便行禮來、行禮去。”
    聽白塵的意思，似乎也已經知道了所謂“萬年轉世”之事，禦紫炎下意識看向禦天行，眼中有著幾分詢問確認之意。
    禦天行微微點頭，對禦紫炎說道，“當年前輩助我築基之時，便已知曉我前世之事。而炎兒的外貌特征又與史料上記載的幻瑛一般無二，故而前輩也已經猜到了炎兒的來曆。”
    禦紫炎這才想起，難怪初次見麵時，這位祖皇帝便以同輩人的口吻與他說話，原來是早就知曉內情。不過他是否真的就是幻瑛轉世還是未知之數，故而也不敢因此便全盤接受了白塵的話。
    不過禦紫炎倒是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字眼。
    “將暝上神”……
    禦紫炎微微側頭瞄了一眼神情自若的禦天行，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這個男人一直不曾說過，原來，他前世的名字，喚作將暝——
    “青山日將暝，蒼江月夜寒。”
    喃喃念叨了一句，禦紫炎隻覺得一瞬間呼吸有些困難。
    “炎兒？！”
    雖然禦紫炎的聲音低不可聞，但卻未曾逃過禦天行的耳朵。又驚又喜地轉頭看向禦紫炎，禦天行急聲詢問道，“你想起來了麼？”
    “什麼？”
    禦紫炎被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莫名其妙，看向顯得有些激動又急切的禦天行，“想起什麼？”
    禦天行有些遲疑的看著一臉茫然的禦紫炎，而後才緩緩說道，“你方才念的詩句，”青山日將暝，蒼江月夜寒。”可是你憶起了當年的一些片段？”
    詩句？禦紫炎呆呆的搖搖頭。方才的兩句詩，就這麼脫口而出，但他確實不記得見過這兩句詩。而這個男人說“當年的一些片段”——莫非這是與將暝和幻瑛有關的詩句？
    看到禦紫炎的反應，禦天行原本雀躍的心情又沉了下來。但還是解釋道，“這兩句正是當初幻瑛隨口吟誦出的詩句。也因為這兩句詩，幻瑛便定下了我的表字是”澤蒼”、他的表字是則是”磬寒”。”
    禦天行的一番話令禦紫炎呆楞在當場。有些不確定的看著禦天行，禦紫炎吐字艱難的確認道，“”磬寒”，是……哪兩個字？”
    “磬石的”磬”、寒冷的”寒”！”禦天行立刻接口回答。
    磬石的“磬”、寒冷的“寒”……
    “磬寒——”禦紫炎喃喃念叨著這兩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字。
    “沒錯！”
    禦天行抓住禦紫炎的雙肩，緊緊盯著對方的表情變化，追問道，“炎兒可是想到了什麼？”
    禦紫炎任憑對方捏緊了他的肩頭，雙唇囁喏了片刻，終是搖了搖頭，將心裏的秘密壓了下去——“磬寒”，前世夜禹橋為自己取的表字，正是磬寒！但這個表字的出處卻並非方才他無意識念出的兩句詩。
    可是這個表字他並未對父皇提起過。甚至連前世，也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才知道這個表字。然而幻瑛的表字恰恰是這兩個字，這是巧合？還是……他當真便是幻瑛轉世。
    “……”
    禦天行仔細端詳禦紫炎的神色變化，看得出對方並未吐露真言。然而有白塵在場，他也不願令這人兒為難，於是佯裝信以為真，輕歎一口氣，“沒想起來就算了。不過炎兒既是能隨口說出當年的詩句，便該相信自己便是幻瑛轉世了吧？”
    禦紫炎避開對方視線，沉默不語。
    ——
    見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微妙，白塵出聲打破僵持局麵，“對了，我還沒有恭喜小友出關。如今你的修為已穩穩鞏固在心動初期，真可謂進步神速啊！”
    禦紫炎暗自慶幸白塵出麵解圍，立刻轉過身拱手道謝。禦天行看了一眼身旁明顯鬆了一口氣的人兒，知道對方還是對此事有所顧慮，隻好順著他的心意轉換話題，“前輩，晚輩今日隻是帶炎兒看一看。稍後便得返回皇宮。”
    “哦？”
    白塵聞言有些意外，“這幾日文武百官休沐，我還以為你此刻前來，是為了看一看暗衛的訓練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