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之後，喧鬧的學校還未恢複平靜。校門口，是陸續來接孩子回家的家長。
    林骨坐在天台上，看著陸續有人走過的操場。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有人打開了頂樓唯一的門走了過來。
    林骨沒有回頭，但他能猜到來者何人。
    “林先生，你今天又有什麼發現嗎？”說話的人正是李雯雯。她微笑著看向林骨。此刻的她十分平靜，至少她表現得十分平靜。沒有早前的頹唐，也沒有昨天的崩潰，更加不可能欣喜若狂。
    隻是十分的平靜，即使有風吹過，她依然平靜無波。
    那倒不如說是一灘死水。
    “在看哲生。”林骨一直看著操場，他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所以他不可能注意到此時李雯雯臉上的表情已經變了。虛假的微笑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厭世。她兩眼裏再也看不到一絲情感，冷冰冰地注視著林骨，仿佛要將他的肉剜下來，將他的骨剔下來。
    “哲生不可能在這裏。”
    “哲生不是在你的心裏嗎？”林骨已經站了起來，他眯著眼笑看著李雯雯，隨手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她胸口，若是在平時，一個男性對一個女性做出這種行為，想必會被旁人當成是變態。
    林骨有些慶幸自己如今是在學校頂樓上，大概不會有人會看到。
    至於李雯雯，她隻將這一行為當成了挑釁吧。林骨如此想著。
    “在我心裏嗎？”李雯雯垂下了眸子。雙眼早已經失去了光芒。她有些疲倦地坐在地上。也不在意林骨現在是怎麼看待自己。她歎了口氣，暗自組織著自己的語言，半晌，她緩緩開口，道：“哲生出車禍了，都是我的錯。”
    李雯雯說著，回憶著三個月前的事。那天，正是李雯雯值日，她該安排好每一個學生，讓他們坐在教室裏等著父母來接回家。可是，一個不注意，李雯雯卻沒注意到一個孩子溜了出去。他跑到了教室外，不，他在所有人都忙得頭昏眼花的情況下溜出了學校，站在校門口。
    “是哲生？”
    李雯雯點點頭，她又告訴林骨，孩子的父母並沒有責怪她，然而那孩子是因為她的疏忽而遭遇這種慘事，她沒辦法忘記，她一直無法原諒自己。
    “我想，那是我夢魘的根源。。。。。。”李雯雯的聲音帶著哭腔，隻是一瞬間，她再一次將自己逼上了絕路，她崩潰地嚎啕大哭，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
    林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正常人這種時候應該對這樣的一位弱女子表現出一絲拉的關懷吧。
    然而林骨卻並沒有過多的情緒湧出。他的感情太過於寡淡。所以他隻是看著李雯雯痛苦地哭泣著，沒有安慰，沒有阻止。
    大概過了三分鍾，李雯雯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林骨這才不鹹不淡地開口，隻聽他說：“孩子因為老師的過失而出了車禍，一般情況下，什麼樣的父母才會不責怪這樣的老師呢？”
    話音一落，李雯雯的哭音頓時就止住了。她睜大了雙眼，捂著眼睛的手慢慢垂下。
    “他們原諒我了。。。。。。”李雯雯壓著嗓音說道。
    “他們原諒你了嗎？”
    林骨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如同寒風一般，隻是輕輕一吹，就足夠讓人的心冷得發顫，然後結成冰，最後，隻需要他輕輕一推，冰塊就會碎成渣。
    “原諒了！”李雯雯猛得站了起來，她失控般揪著林骨的衣領，表情逐漸猙獰。林骨退後了一步，然而，李雯雯的力氣不知為何突然變得特別大，林骨還沒來得及掙脫，便又被她揪了回去。
    李雯雯搖晃著林骨，逼近著他看向自己。林骨感受到了，她正在釋放著魔力，正是他之前感受到的那股非人氣息。
    林骨皺起眉，他停止了掙紮，似乎是想看看李雯雯到底能做到何種地步。
    明明是個人類，身上卻有如此濃烈的非人的氣息。
    隨後，林骨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橘紅色的天空慢慢扭曲，繼而擰成了一團，最後，他眼前不再是所處的頂樓，而是一片混沌。他還能感受到被人拽著，然而他已經看不見李雯雯了。
    仿佛天與地都消失了，人消失了，萬事萬物皆消失了，隻剩下他一個人，在一片空曠的場地駐足。
    “林老板，你害怕的是什麼呢？”
    熟悉的問話，李雯雯用不同於昨日的語調再次向林骨提問。
    林骨眨了眨眼，他的眼前依然是一片混沌，什麼也沒有。
    李雯雯如同鬼魅般，低聲問道：“是你那個所謂的師傅嗎？”
    話罷，林骨就聽到李雯雯近似癲狂的笑聲，她似乎十分期待看到林骨露出恐懼地表情。然而十秒過去，二十秒過去，一分鍾過去。。。。。。
    林骨依然平靜地站在原地，不僅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的恐懼，甚至還打起了嗬欠。
    “你。。。。。。”李雯雯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疑惑而震驚地看著林骨，拽著他衣領的手一鬆，便被林骨掙脫開。
    林骨伸了個懶腰，閉上了眼睛，隨後，又見他輕輕拍著自己的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的視線恢複了正常，映入眼簾的是李雯雯那可笑的表情。
    如果換作是別人，或者是在其他的境地下，林骨一定會嘲笑眼前的人。他太喜歡看別人計劃落空後，那種扭曲又震驚的表情了。
    但是李雯雯卻不一樣，林骨看向她時，臉上的表情不由地變得溫柔起來，他的眼裏竟流露出了憐憫。
    “覺得自己承受不住的時候，就不要再死撐了嘛。”
    林骨輕聲說道。
    李雯雯的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推開林骨，她感受到了體內有什麼東西在暴走，一股奇異的力量逐漸蔓延，再次主導她的身體。
    林骨退後三步，雙眼卻沒有離開李雯雯，他雙手抱胸觀察著對方的變化，接著，又聽他說道：“孩子的父母不原諒你，這不是可預見的情況嗎？做錯事就要彌補，欺騙自己，以至於自己被夢魘吞噬，兩相對比，你竟然覺得後者更輕鬆些嗎？”
    “不要說了！”
    李雯雯咆哮到，她如今頭疼欲裂，腦子裏有兩個聲音在爭執著，極端的兩種想法本就不兼容，無法達到平衡，一者勝，就有一者敗。
    而如今，兩個想法，或者說是李雯雯的兩個人格正在激烈地爭鬥著，作為旁觀者，林骨做不了什麼，唯有交有李雯雯自己做決定。
    事實上，從第二次見麵後，林骨已經察覺不對勁，人類也許是太過於情緒化的生物，可像李雯雯這樣的，時好時壞的情況，放在神經科，大夫大概也要覺得她精神有什麼問題。
    直到感受到那股非人的力量的時候，起先，疑點並不在李雯雯身上，但她在電話裏的反應，分明就是在暴露自己。
    崩潰，冷靜，以及對林骨充滿算計的提問——多麼精神分裂的表現。
    於是林骨給李雯雯打了個電話，試探性的詢問她關於哲生的下落。
    他在醫院裏。李雯雯說過，那個孩子還沒有醒，他的父母一直在照顧他。
    李雯雯當時並沒有回答。
    那事情可就不像李雯雯說的那麼單純了。
    林骨讓已經疲憊不堪的沈善再一次使用能力搜索了關於“哲生”這個孩子，以及他父母的情況。
    “孩子還沒有醒過來。”沈善說道：“不過。。。。。。他的父母也在醫院裏，聽說是變成了植物人，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如何都醒不過來。”
    “真的？”林骨多問了一句。
    沈善點點頭，道：“他們的病曆表是這樣寫著的。”
    林骨幾乎可以確定李雯雯並不坦白。
    所以在李雯雯告訴他事情的前因後果的時候，林骨隻是冷冷地看著她。沒有拆穿，也不想浪費自己本就不多的感情去安撫她。
    實在是太不體貼了。
    林骨如此評價自己。
    如今，他依然是以旁觀者的態度看著李雯雯掙紮，她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崩潰似的哭泣，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最終，無法平衡自己情緒的女人昏了過去，倒在了林骨的眼前。
    旁觀者歎了口氣，無奈地走上前。
    林骨蹲在了李雯雯跟前，剛想抱起她的時候，他眼前又出現了同方才一樣的幻境。
    這不是李雯雯做的。林骨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然而新的問題也就接踵而來，那就是學校裏確實還有其他非人物種的存在。
    而他還不知道那是誰。
    “麻煩啊。”
    林骨低聲說道，隨後輕拍自己的臉，將幻境驅散，這才將李雯雯抱了起來，往醫務室走去。
    暗處，雙手抱胸的人注視著林骨，那人似乎對林骨非常感興趣，隻見她勾著唇輕笑著，看著林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她才將身形隱去。
    “那個家夥倒是教出了個像模像樣的學生。”那人笑道，聲音空靈。
    隨後，又聽到一聲低吼，不像人類的聲音。
    “他嘛？”又聽那人輕笑一聲，悠悠道：“他的幻境裏什麼也沒有呢，真是個無畏的小鬼。”
    李雯雯醒來的時候，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四麵發白的牆。這裏的醫務室，她認識。
    隨後，李雯雯看到了站在窗邊的林骨。他的雙眼放空般，也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如今在想著什麼。
    李雯雯坐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但卻莫名的沉重。
    很快，早前的事情開始清晰起來了。她想起來林骨對她說的話，也想起來自己在痛苦中昏了過去。
    但是因為什麼而痛苦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林先生？”李雯雯開口打破了沉默。
    如今，醫務室裏隻剩下她與林骨二人，她並不喜歡太安靜的環境，那會讓她害怕，更會讓她胡思亂想。
    李雯雯害怕，自己又看到哲生的幻象。
    “醒了？”
    “醒了。”
    簡短的一問一答，繼而又陷入新的沉默中。
    林骨盯著窗外看了老半天，夜沉了，人少了，學校裏開始點起了燈，他能看到微微亮光。比不得白天的光亮。
    “這麼安靜，最容易生出恐懼了。”林骨回過身來，他走向李雯雯，隨後又補充道：“當然也很適合訴說秘密。”
    “什麼秘密？”
    “最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