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103、我的東方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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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我的東方王子
由於溫暖,我好像睡得很香,再次醒來時,發現和尤瑟夫麵對麵,而不是剛躺下時的那個模樣。他的呼吸直接撲在我臉上。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鑽進毛毯的,床那麼窄,此時要與他保持安全距離,有點難。
我搖了搖他。不鬧醒他,我翻不了身了,可長時間用一個姿勢睡覺,我半邊身子已經發麻。
他驚悚地睜開眼,懵懂地看著我……
哦靠,那麼近,我不敢相信這是雙眼睛,簡直就是一對藍寶石。晶瑩剔透。什麼叫“剔透”,以前不知道,其實就是透明,一眼望下去,望到底。
我說,嘿。
他說:“嘿——”
他說:“暖和些了?”
我說,嗯。
他說:“Canyoufeelmeunderneaththeskin(能感覺每一寸肌膚的溫暖嗎)?”俄羅斯人不懂節省語言,一說就是一長串。
我直言不諱:心還涼。
他笑了。
他想給我更多溫暖,被我拒絕了。我無意中發現自己身上有一大塊板結物,靠,我的?還是昨晚我睡熟後他留給我的?那麼生猛?趁我熟睡的時候他幹了什麼?把我當一個靶子?不敢想。
尤瑟夫側身躺著,用低沉的男中音跟我坦白,說他一輩子最受不住黑眼睛、黑頭發的誘惑,這是他的弱點。“人總是有弱點的,”他說,“當弱點被發現時,人就變得不堪一擊。”我理解他說的“弱點”就是我們所說“軟肋”的意思。
在莫斯科時,尤瑟夫曾經深深迷戀過一個日男,劇院的外籍舞員,那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某種愛好。我不太相信所謂的“第一次發現”,什麼都是有根有源,有家譜,有血緣,有基因,由來已久。正所謂“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在他看來日本、韓國、中國人都長得一樣,就跟我們區分不了英、德、美是一回事兒。他輕輕撫著我的眉毛說:“Soblack(那麼黑)……Oh,Iloveit(哦,我太喜歡了)!”
媽的,他之前還說自己僅僅是個“旁觀者”,能接受某些人的自我選擇,其實早就認知度很高,深櫃而已。跟我還掙什麼麵子啊?跟日男試過雲雨嗎?試過早說啊——我心裏難免為此而格澀,但還是蠻被他的真誠所打動。想起房東爺爺曾經對我說,亞洲人以金發為美,而長著金發的卻超喜歡黑鬃烈馬。我想,道理其實很簡單,不就是物以稀為貴嘛,或者說少見多怪。
Lwanttopee-pee(尿尿)。我總是那麼不識時務,關鍵時刻橫生枝節。
尤瑟夫當然不會阻止我,況且我說得情真意切,滿臉快憋不住的痛苦。
“那你去吧——”他掃興地說。
我走進浴室,尤瑟夫在床上看著我。
旅店的浴室真小,而且不怎麼幹淨。我站在那兒愣是尿不出來,一個勁捯氣,一會兒長吐,一會兒短吸,半天才有點調整過來。尿的時候卻還是滋遠了,淋在座便器上。趕緊撕多一點紙把座便器邊沿擦幹淨,在國外,淋濕座便器是最不道德的行為。
我擦完座便器,剛直起身來,不意被尤瑟夫從身後抱住。就在這樣的狀態下,尤瑟夫在我耳邊說了一席話,我估摸其中夾雜著部分俄語,因為我不怎麼能聽懂。人在情緒多變的時候,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尤瑟夫的大致意思是,他其實已經到了多倫多,這次是為了取行李特意從多倫多回到列治文這邊來。事情很湊巧,要不是也遇不到我。他說這是天意,上帝的安排。兩個人不期相遇不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嗎?他說。讓我們把這件奇妙的事進行得更完美吧,Letgodsatisfaction,回報上帝,讓上帝滿意。
太有說服力了,我幾乎被感化,尤其當他說到讓上帝滿意。
我們有什麼權利不遵照上帝的旨意行事?既然上帝花了老大的力氣,在絕沒有可能的情況下,挖空心思,調劑給我們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努力撮合著,我們怎麼能辜負他老人家的善意和苦心呢?怎麼能不讓他看到一個完美的結局,乃至讓他稱心如意?
尤瑟夫在我耳邊溫柔地呢喃:“來吧——”
他還叫我“東方王子”。他的眼睛藍得像一劑要融化你的毒藥。“……在木屋前看你踢足球……我就被迷上了……”見他欲言又止,羞得像個“娜塔莎”,而不是一個叫尤瑟夫的俄國漢子。
在此之前,說實話,我沒有任何打算,即便滿大街追尤瑟夫,也不明白自己要幹什麼。可是這時候,我腦子鬆了,理性動搖……當尤瑟夫試著把我一條腿抬起來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扶住了盥洗盆子,一隻腳順勢踩在了坐便器上。我閉上眼睛尋思,算了,這一晚就順著他吧,順著他也許就是順應了神的意誌。歸根到底我也不是頭一回,不必看得那麼嚴重,但它必須是最後一回……
可是,就在這最後一刻,我還是改主意了。那是真正的最後一刻,我已經有所準備,然而突如其來,我感到渾身一哆嗦。好家夥,這一哆嗦,把一切都哆嗦沒了……隨著一哆嗦,我很快放下踩在座便器上的腳。時機這玩意兒太絕了,什麼事兒都講究一個時機,找對時機就找對了一切,而錯過了時機,就是錯過一切。
我抽身從浴室出來的那一刻,尤瑟夫衝我優雅地甩了下金發。哦靠,他總是這麼,當他身處窘境,或者意識到尷尬時,趕緊要找回那種絕對芭蕾範兒的優雅。不失優雅也就意味著不掉價。
22歲這個年紀,如果在中國還算在男孩陣營裏,那在加拿大就絕對不是了。加拿大的成年以16歲為界,18歲父母可以不承擔撫養義務。到22歲,但凡拿那裏身份的男生都已經在社會上“混跡”了四年,無論是人格還是脾性都已經很定型很成熟,有些則已經是滿臉胡須,分不出是青年還是壯年。可是,由於中國的傳統,22歲還完全稚嫩,最主要的標誌就是脾氣陰晴不定,“作”起來完全帶著孩子氣。而我,說什麼也是個中國人,性格上帶著抹不掉的華人印記。
當我意識到這晚上我什麼也不可以做時,我表現得非常“作”,我在床上躺下,佝僂起身子,把自己縮成一隻蝦,希望自己能憑借毅力度過難關,蹚過險河……他過來,輕輕掰我身子,我執拗地說,別碰我……求你!
僵持了有好幾分鍾,尤瑟夫披起衣服往外去,我沒問他去幹嗎?估摸是去買什麼,藥店或者自動售賣機。他以為如果能買到,情況就會不一樣。
尤瑟夫出去後半天沒回來,我有點不大自信起來。這俄國佬是怎麼想的,我真的有點吃不準。於是,我掀開毛毯,從床上起來,抓了件外套下樓去。在前台那兒,我沒看見尤瑟夫。值夜的台灣女人看了我一眼。跟著又看了我好幾眼。
媽的,這事今兒晚上怎麼就成了件事兒了呢?平時完全不是個事兒。我走出旅店,往街兩邊張望,冷風嗖嗖地往懷裏灌。那會兒,雨已經停了,街上沒什麼人。我站了會兒,看見尤瑟夫從一家通宵店出來,苟頭縮腦小跑的樣子,一定凍得夠嗆。
他老遠就衝我搖手,走近後,一把抱緊我,不知是想暖我,還是想讓我給他點熱氣。我感覺尤瑟夫就像一塊冰。
尤瑟夫說通宵店不賣這個,附近唯一一個自售機也斷貨。果不其然,他真以為我因為這個而突然變卦。他說前麵街上一定有,那兒夜店多,他打算到那兒去。
我說,算了。
我看見前麵亮著霓虹的地方起碼有兩百米遠,我們都空穿著外套,一來一回還不凍死?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希望尤瑟夫成功。
我把手插在尤瑟夫空蕩蕩的衣襟裏,連聲說算了算了。有一句話我沒說出來,平時輕易能買到的東西,突然找不到,斷貨,沒準是個暗示。誰在冥冥中阻撓我們?我說不上來,但心裏似乎明白。
我和尤瑟夫兩手空空重新進了小旅店,經過前台,看見台灣女人的眼光不再是詫訝,她對我們鬼兮兮地笑著,深意莫測。我不知道尤瑟夫先前有沒有跟她要過那東西,或打聽過附近哪兒有賣?但願沒有。要是跟她說過什麼,那麼,這台灣姐什麼都是明白的。兩個男人,深更半夜,跑下樓要那個,誰會不明白?
回到房裏,我依然感到冷得鑽心,盡管尤瑟夫試圖暖我,抱我越來越緊,我仍然沒緩過來,直到把這種涼意帶到夢裏。
那張床,真窄,但夠我們睡。
…………
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坐床上就發現尤瑟夫已經離開了,屋子裏沒有一點他的痕跡,連煙缸裏他抽剩的煙蒂也沒了。隻有空氣殘存著他的氣味。
有人敲門,我用毯子裹住半個身體跑去開門,見是昨晚值夜的台灣姐,“Morning——”她笑意嫣然。
因為沒穿什麼,毯子下是空的,我趕緊回到床上,怔怔地看著這個心懷叵測的造訪者。
“你朋友他走了,”她不僅進來,還緊挨著床站著。“房間的賬已經有結。他要我轉告你,醒了隻管走好了。”
噢。我傻傻地回應,似乎並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