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100、天堂還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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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天堂還是地獄?
放學的時候,招風耳BillyCrystal(比利·克裏斯托)和幾個同學在教學樓下的大廳等我。
我推說今天我有事,改天吧。於是比利他們就走了,挺爽氣的樣子,不是非強求你做著做那。一切都很自然。要不是我領教過這些人,有一種敏銳的洞察力,會誤以為那隻是男生之間的示好。事實上,我聽過他們聊天,大致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說這個跟那個好了,Splitleg(劈腿)了,那個又怎麼樣怒不可遏義憤填膺隨後一蹶不振……根據人稱用詞,我基本判定說的都是男生——Heloveshis,於是,我有了戒心。他們說男生的分分合合,聽上去就像在聊一場球賽。
女生也有看上去關係比較特殊的,但我不大能肯定。外界看待女生間的交往通常要比男生寬鬆,即便親熱一點,親熱得有點過頭,也不會引人側目。我提醒自己不要帶著有色眼鏡看人,否則是和自己過不去。神經太敏感,日子就過得比較緊張。
那天放學,黑人混血女生Maria邀請我去喝酒,理由是她新拿到了獎學金,我看同去的還有亞洲同學,於是就答應了。出了校門,才知道他們不是就近找一家酒吧,而是要搭車去列治文。一會兒,比利幾個果然開著一輛商用車過來。見這陣勢,我猶豫了。
見我遲疑,Maria主動說十點之前一定把我送回來,她挽著我的臂膀說:“Tony你不會拒絕我,讓我失望吧……”
我沒有理由再拒絕,於是,狠狠心就跟著去了。
一路竟然很開心,大家盡情說話,車上就跟打翻了鳥窩似的,我漸漸被感染,話也多起來。
沒多久,天開始下雨,這對我們當然沒什麼妨礙。到列治文的時候,雨下得大起來,我們從停車場往酒吧跑的那一路簡直就是抱頭鼠竄。正嬉笑著,跑著,恍惚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尤瑟夫?!但一閃就找不見了。我沒敢認定那就是尤瑟夫,多半是看走眼了,於是跟著同學進了酒吧。
我的心情顯然不如先前好,我坐在臨窗位子,看出去能看見街上的店招,我不能不想起尤瑟夫曾經說要帶我去逛列治文,領略一下VOVO的另類風情,他說,這裏,他熟。由此,我倏忽一驚,他會不會根本沒有去多倫多,就在列治文,還在某個酒吧打工?但我很快打消了這念頭,告誡自己別他媽胡思亂想。
大夥兒熱情一高漲,酒就有點漫無邊際,加上淋了點雨,有點涼,也想多喝兩口。漸漸,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看什麼都重影,不過還沒到頭暈的地步。Maria喝著,黑色人種的豪放勁兒全表現出來,脫成抹胸,露出巧克力色的肩胛骨,一手攬著我脖子,凡她喝,必定我喝,就跟比拚似的。其實誰也沒強迫誰,喝酒喝到這份上,都一個套路。
Maria攬著我,豐滿的胸脯緊挨著,我發現挺有感覺,這讓我高興,因為我看到自己身體裏的雄性荷爾蒙依然旺盛,需求很容易被激發,我想把這種情狀做得誇張些,讓坐對麵的招風耳比利,還有他那幫高個子蓋們看得明白些,往後少打我主意,免得我緊張,老覺得危在旦夕,早晚要意誌崩潰。
我是要回家去的人,我的家在亞洲,我在這裏隻是個過客,是過客就要安全地來,安全地走。
我索性脫了外套,裸露出麒麟臂,讓它直接接觸到黑女孩。我一年四季裏頭的裝束一層不變,貼身永遠是T恤,雖然這會兒看起來有點太顯身材了,但沒所謂啦,喝酒嘛,身子熱。
Maria彈性的胸脯跟我就像沒有阻隔一樣,我能感到肉體的溫熱,頂在我臂膀上,有如咯到一顆巧克力球。我肚子裏灌了許多液體,肚子都圓了,坐著就有點難受,特別想鬆一鬆褲鈕。我甚至想,幹脆借著酒勁,製造一點“犯規”,不惜被亮黃牌。Maria怎麼會跟我玩什麼黃牌紅牌,料準了無論我做什麼都正中她下懷。“下懷”這個詞真好,“下懷”不正是我圖謀不規的部位嗎?這種詞隻有中文想得出來。
可是臨了我又沒敢,怕Maria得到某種信息,撒開了,而我又招架不住……
Tony老愛玩籃板球……後來我離開溫哥華到上海後,有同事用這樣的話形容我。這是個什麼梗?我不太能從字麵上理解這個評價,但我知道,他們所說,是指我老喜歡占據有利位置,搶位擋人,迅速起跳,出其不意地蓋籃,或是鬼靈精地一傳,完了,撒腿走人,眼靈手快,特屌。說實話,我從心底裏不大認可這個評價,太詆毀我了。但有時候也想,這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從某種意義上說還蠻形象的。
然而,那天籃板球還沒開玩,時間已經過八點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透過窗戶玻璃再一次看到了尤瑟夫的身影!
哦靠,不是遊魂吧?要不就是美男吸血鬼EdwardCullen(埃德瓦·卡倫)。這麼糾纏我,不離不棄。
這次我比較確認,這人是尤瑟夫,至少和尤瑟夫太相像了,他從窗外的街道上匆匆走過……
我忽地站起來,抓起外套,不由分說地往外去。
我要去探個究竟,看到底是不是尤瑟夫,還是埃德瓦·卡倫?到底是我喝酒把眼睛喝花了,還是尤瑟夫真的還在列治文?
他沒有離開。他為什麼還沒有離開?
混血女孩Maria在我身後喊:“別走啊,Tony,還沒到十點,回溫哥華還來得及……”
我到街上時,還看到那背影。
天黑了,燈光很雜,雨水積在地麵造成很多重影,容易看走眼,但尤瑟夫的身形我不會看錯。第一次我就是遠遠的、通過他的身形認識了他,腦袋小,肩膀寬,腰長腿長。那會兒他站在小木屋前,我在樹林裏打球,當時的感覺就是一個字:酷!
沒有人會有他那樣美好的身形——一個被理想化、標準化、雕像化了的男生。瘦卻有力量,讓人覺得瘦實在是一種至高的審美境界,哪怕是穿著衣服,那若隱若現的骨骼依然能活色生香,打動你的心。我追隨著那個美麗的身形,不知要被帶向何方。我努力加快腳步,但還是距離很遠。我幾乎跑起來……遝、遝、遝……積水四濺。
雨很大,雨水順脊背流下去,冰涼,臉也是涼的,但我義無反顧,沒有一點折回去放棄追蹤的意思。
我並不知道自己追上去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僅僅為了當麵一問:你幹嗎不辭而別?!
這很傻。追問這個顯然是打自己的臉。他會告訴你,在小木屋我要親你,你煞有介事地說惦記著平安夜的烤雞,烤雞有那麼好吃嗎?在房東家,我說要帶你去列治文看秀,你假正經地說十二點之前必須回家,要去你就自己去——你怎麼不說十三點呢?這個理由真有點十三點,像一個二十多的小夥子說的嗎?在洗衣房,我都準備好了,你知道我要幹什麼,你不著調地說什麼你是公羊,我是公羊,什麼鳥語?雖然是鳥語,但我也知道兩隻公羊算怎麼回事兒?於是,你又跑了。你一次次跑,我還留戀你什麼?你一而再再而三跟我玩貓捉老鼠,我當然就不鳥你了。我幹嘛要當你是尊神告訴你我要去哪裏?你不接受我,不和我建立私人交情,我幹嘛要與你依依惜別一廂情願地當你是盤菜?
他說,你追來也是白追。我沒興趣了。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你懂的!疲了的烤雞肉,要脆要硬,肉質還不能柴,那個火候是很難掌握的。我最終的結論是跟你這樣的小男孩沒搞頭,秀才碰到兵,不是一個境界!
倘若遇到這麼格澀的尤瑟夫,我該怎麼說?我無言以對。我說我其實對你特別有感覺,被你迷到。我這個人對人很挑剔,特別是對男人,不是什麼人都能打倒我,但凡能打倒我,一定是特別優秀特別有料的那種?我說偏偏我被你打倒了,說打一開始聞到那股植物的異香就身陷迷津?我說我跑了的那個晚上,其實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趕也趕不走,忍不住對著壁爐幹了自己就當幹了你?我說我躺在你人去床空的臥室裏,壓著那些畫報,一陣陣衝動幾乎讓我不能自已?我要真敢這麼說倒好,也許也能感化他,但我絕沒臉這麼說,這裏頭包含著太多的隱私乃至無恥,而我是個死要麵子特珍惜自己羽毛的男生。
追上去。要是追到了,也許一著急我真會說出那些不要臉的話,那是死活不管了。但是我追不到,雨,阻斷了我們,好像是永遠的屏障。
我在十字路口迷失了,我丟失了尤瑟夫的遊魂……
我靠著堅硬的牆。
靠著牆也還是在雨中。
我已經想到,尤瑟夫有可能就在列治文。壓根沒有多倫多那個故事。奶奶說她在食品廠工作,他卻說自己早不在那兒幹。他曾失口說在一家酒吧打工,自後再沒提過這事……我酒喝多了腦子特別活躍,什麼事兒都想得起來……我越想越覺得尤瑟夫極有可能還在列治文,還沒離開他打工的那個酒吧,而我剛才看見的那一個,沒錯,就是他。
可此刻他去哪兒了呢?十字路,他最有可能走向那一邊?
這條路很黑,路的盡頭更黑,黑成一個陷阱。這裏應該是條輔街,也就是我們說的後街,是大牆背後,生活的背麵。
我靠著牆索索發抖。我知道連裏頭的內褲都濕了,頭發一綹一綹掛下來,再凍下去不行,一定要盡快決策,何去何從。
我看到路對麵有一個地方還有點人氣,一個大大的S形鐵架勾著一盞孤燈,照亮一扇帶鐵釘的門和一隻碩大的圓形垃圾桶。我感覺尤瑟夫會從這個門進去,否則他怎麼會一閃就不見了?
我決定到那裏去。
…………
我沒想到推開門是這般光景。很熟悉。很陌生。
迎麵是一道長梯。拾級而上,每隔一段距離,有一盞紅燈。所謂紅燈就是在裸燈泡上刷上劣質顏料,我之所以說它劣質,是因為它看上去就刷得不均勻,深深淺淺斑斑點點,如同凝涸的鮮血。於是,整個環境就顯得格外詭異,甚至是瘮人。滿眼紅。紅到視覺裏發生一種暗黑。
我沿著紅色的樓梯一步步向上,滿眼紅色讓我視線很恍惚,但我依然能看清牆上塗滿了畫。那些畫很粗劣,筆觸極不講究,內容全是男性人像,也可以說是理想中的美男,寬肩,窄胯,金發,長鬢,卷曲的胡須……為了突出其美感和性尤物的特征,局部又顯得尤其誇張……我很快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了。
走完樓梯是一條長過道,有無數個隔間,簡單說,就像火車臥鋪車廂,不過,每一個隔間都有一條天鵝絨的簾子,在紅光照射下,看不清原本是什麼顏色。
我很奇怪,自我進入以來,沒看到一個人,也沒人攔我,就這麼堂而皇之如入無人之境……正詫異,我身邊一個活物突然動彈了一下,這下真把我嚇到,那次我真相信,人是完全有可能被嚇死的,也能想象什麼叫心髒爆炸肝膽俱裂。被嚇到後,我真的有心髒破裂的感覺。
那是一個黑人,是侍從或者門衛什麼。由於麵目黑,他抱著一個酒瓶靠在犄角旮旯裏,完全和背景融為一體,他突然動起來,並不是存心嚇我,而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可這個手勢真是要了我的命,我差點沒尿褲子。到後來,我都沒看清他的麵目,隻看到一口白牙向我呲咧著。
順著黑人侍從的指點,我意識到另一頭還有一個下行樓梯,但我不知那是通向哪裏。這時,我已經不相信這裏能找到尤瑟夫了,我發現自己找錯了地方,走差了門。
我不知該繼續向前,還是原路折回。
黑人在我身後說:“去盡興吧,帥哥。”
我不知道進來了,可不可以就這麼出去,要出去是不是必須留下“買路錢”。我不懂這裏的規矩,不知深淺,怕黑人跟我翻臉,轉瞬露出凶神惡煞的麵孔,我驚恐萬狀地向裏走,一心想躲開那個黑人,越快越好。
前行的那一路,我看到了隔間裏氣象萬千風景無限……
那會兒,我的眼睛已經比較適應四周紅色光線了。我看到每個隔間幾乎都有人,一對,三個的,甚至是多人……隔間的簾子要不是沒拉嚴,要不幹脆就是敞著,似乎壓根沒打算回避,就像在餐館,堂而皇之地咀嚼,隻圖味蕾快樂,哪怕是最惡劣的吃相,也不曉得避人。也許,在此地,沒有人會關注其他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真正的“旁若無人”。隻有我,因為驚嚇,因為第一次,因為喝了酒,神經敏感而反應遲鈍,才會菜鳥似地把視線停留在不該停留的地方,驚愕得四肢發硬下顎發抖。
我完全不知道這是天堂還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