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88、緣已盡,情難留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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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緣已盡,情難留
    青島機場的出港口,沒一個像我這樣兩手空空不帶行李的旅客,當我打開手機時,我意識到連手機都快沒電了。
    很快收到凱的短信。地址——是夏夏的。我欣喜。
    沒多會兒,電話也跟著進來,凱說:“到了?”
    我說,嗯。
    “幹嗎不通知我一塊去?”
    我說,你來幹嗎?
    凱說:“你總是那麼衝動。”
    我說,謝啦,哥們。
    凱說:“找夏夏說什麼,你想好沒有?”
    我有點猶豫,說,有吧……
    凱說:“事情到這地步,還有什麼好說的?都是放屁。”
    我說,就讓我放一回吧。
    凱頓了會兒又說:“別丟不下,在她心裏……你,壓根什麼都不是。”凱欲言又止,仿佛有許多內幕要爆。
    我說,我全知。
    凱歎息著說:“知道就好。知道就別跟自己較勁了。”
    我說,我沒較勁……手機快沒電了。
    凱說:“一個人在青島,別犯渾,要是能見上一麵這事就算了結了,趕緊回來……小飛還在醫院呢。”完了,他又叮嚀,“別去海邊!”
    我想所有的話最後一句是關鍵的。
    手機黑了。說沒電就沒電。
    幸好,先前把地址熟讀了幾遍。
    …………
    我按照凱給我的地址找到那地方,一幢方方正正的筒子樓,樓前是坡道,自行車下坡都不用踩,哧溜就下來了,有點陡。四周滿是爬牆的植物,有點鬱鬱蔥蔥的意思。
    我不知道該不該進那門洞,確實沒想好。
    凱說得對,事情到這地步,全都是白搭,不是苦大,就是仇深,說什麼都沒用。
    我太衝動了……
    看著那坡道,那門洞,我一時恍惚,沒了主意。
    ——我來青島,是為了跟夏夏解釋,說我和小飛什麼事兒都沒有?
    這話我說不出口。這謊也扯得忒大了。再說,我跟她解釋這幹嗎?解釋清楚了,也無非想表明,夏夏我和小飛既然沒事,那你拔刀子捅人就純屬瞎鬧。鬧那麼大事,蹲警局受驚嚇被學校開除都是你沒事找事咎由自取目光短淺心胸狹窄,臨了誰也賴不著……不,我不是要說這個,也不想要她誤以為我要說這個。
    ——那我來,是為跟她認錯?難道跟她說,這一切都他媽是我的錯,都是我造成的,我他媽就是個混蛋,夏夏你原諒我?
    然而事實上,整件事我從頭到底沒什麼錯,尤其當五子把事情背後的真相爆給我之後,客觀上我就更沒什麼錯了。不僅沒錯,還是個受害者,受蒙蔽者,冤大頭。沒錯認錯,這不矯情嗎?夏夏願意看到一個矯情的Tony嗎?即使她願意看,我也不能惡心自己。
    ——難道我來,是為了追究她瞞著我早就跟別的男人有一腿的?把一個乍到北京的傻小子蒙得五迷三道?不,不,肯定不是。她有一腿沒一腿跟我有多大關係?就是想要弄明白,讓她親口告訴我這事兒是真的,現在也絕不是時候——哪有人家剛從局子裏出來,跟著就要人招供自個兒是“心機婊”的事兒?
    ——那麼,我就是來跟她告別的。
    想到這兒,我突然就明白我到青島幹嗎來了。
    可不是告別嗎?我要走了,這一走,經年累月不得回來,而且那是和這兒相隔16個時區的北美大陸啊,真正的隔洋相望,望洋興歎。
    可是……告別這事不能幹。
    夏夏離開北京不是也沒跟任何人告別嗎,這說明,她討厭告別,忌諱告別,不願意由於玩什麼告別,唧唧歪歪又回到牽扯不清虛情假意自尋煩惱的老路上去。夏夏跟我、跟北京所有的人和事“哢嚓”一刀都斬斷了,沒準這就是個契機,人生的轉折,打這以後她下決心隨著“花蓮男”去撈自己的生活去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跟你們誰都不掰扯,你們誰也別再來膩歪我!
    想到這兒,我意識到什麼事兒都能幹,就是告別這事兒不能幹。
    我發現,凱說得沒錯,我到青島來沒準就是個錯誤。
    我沒勇氣進那門洞了。當時要是衝進去,沒得後悔。思前想後,就再邁不開腿了。
    可我真的很想看一眼夏夏啊。經過這件事,她一定特別憔悴,特別落寞,但隻要看到她還行,沒有徹底頹唐,被糟踐到花容失色的地步,我就放心去加拿大了。說到底,我就是一紈絝子弟花花公子,天大的事在我心裏都不咋地,憐香惜玉的心我有,隻要花容依舊,我就沒罪惡感了。
    我在夏夏家門樓前的街沿上坐下,守著那樓……依稀記得,多會兒我在她北京的寓所前也老這麼守著,候著,滿懷期待地等著她回來……兩種情形,多麼相似,又何等不同。想到這些,我的心好酸,埋下頭,抽抽嗒嗒獨自飲泣了好一會兒。
    我不知道自己要守多久。天有點涼,肚子也餓了,胃一陣陣難受。
    我對自己說,從現在起,到天黑,要是能遇上夏夏,就是老天成全我們,那我就好好看她一眼,這一眼也許要銘記一輩子。要是沒這機會,說明緣已盡,情難留,沒得強求,我就離開,徹底死心,打道回府。這就跟擲硬幣一樣,總有個取舍,終有個抉擇,自己下不了這個決心,那就交給天意去安排。
    後來,天黑了……黑得真快。我對自己說,再等等,沒準夏夏就出來了……
    後來過半夜了,我對自己說,沒準夏夏有事正好晚歸。
    後來,天漸漸亮了……
    天蒙蒙亮那會兒,我見樓裏出來一老婆婆,要緊上去打聽,說婆婆這樓裏幾層幾號是不是住著一戶姓陳的啊?
    老婆婆說:“那家我知道,不姓陳啊。”
    我說,他家有一女兒在北京上學,學跳舞的……
    老婆婆即刻搶白,說:“哦,那家?早不在這兒住了,早兩年就搬了。
    我頓時傻了,木訥地說了聲,哦。
    我真想馬上打電話給凱,臭罵他一頓:謊報軍情,貽誤戰機。可手機早沒電了。
    能怪凱嗎?誰都不能怪。
    老天弄人。
    我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希望能攔到一輛出租,然後直接奔機場。可是,哪有。連人影都稀少。
    青島。深秋的早晨好涼,涼到骨頭裏去,我緊了緊身上唯一的一件外套繼續往前,沒走多會兒居然看到了海,我突然想起凱在電話裏關照“別去海邊”,不覺苦笑。
    之前,我沒到過青島,發現和我曾經見過的南邊的海大不一樣,海水的顏色好深,海浪的聲音好大,此地的大海,脾性是剛烈而暴躁的,它看什麼都憤憤不平,還要把不滿喧囂出來,毫不含蓄。
    北邊的海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看著浩渺的海,我凝定良久,突然衝著它大喊:我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這才是這些日子來我隱埋的心聲。我意識到,我人生的一個時期結束了,而這個時期對於我而言是幸福的,盡管多舛,有時看起來甚至頗為凶險,但它濃墨重彩,晶瑩閃亮。我22歲年紀,總是看著人生一個時期一個時期轟轟烈烈璀璀璨璨地展開,然後又倉倉促促灰灰暗暗地結束,短暫而不可挽留。隨著結束,我仿佛看到幸福時光一截一截地從我身上割離,帶血,帶著生生的痛,割一段少一段,直至殆盡。我不知道為什麼屬於我的幸福總不能長久,讓我可以沉睡其間,多咂摸一會兒,多享受一刻。我總是那樣毫無準備地和它撞到,撞個滿懷,又毫無準備地和它傷心別離,破繭幻變,掬水斷流,夢醒魂散……
    我打心眼裏舍不得夏夏。我覺得這輩子再也遇不到夏夏這樣的好女孩了。以前,和任何一個女孩分手,也痛,但沒這樣痛。掏心剜肺。我不在乎什麼真相敗露,任你們說夏夏是玩弄感情,欺騙男生,哪怕說是玩弄我身體又怎麼樣?即便夏夏心裏有個巨大黑洞,在我們相處的那段時間裏,我同樣感受到了真切的幸福。這就夠了。
    我無法讓自己承認受騙,因為夏夏沒給過我任何承諾。她一徑說,“小男孩,玩你自己的去吧”。沒有花團錦簇的承諾,牛逼轟轟的大話,何談騙局?隱約感到有所遺憾的是,我不知道夏夏最後一刀是為我還是為五子刺出去,可是我願意相信,刺出那一刀的理由,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是由於我。
    說實在,這一刀是愚蠢的,無論是出自愛的理由,還是其他什麼。
    ……再聰明的人也總有愚蠢的時候。
    愚蠢的行為導致了悲慘的結局。其悲慘不隻是兩敗俱傷,簡直是群雄罹難一敗塗地。所有人都被刺到傷到,都有一個流著血的口子,而受傷最重的則是我。我願意所有的哥們姐們和睦相處相親相愛,可這美好的願望被嚴酷的現實打得粉碎,事實證明那隻是個幼稚的願望,幼稚得就像孩子們奢望把彎月當搖籃當馬騎,異想天開,荒誕無稽,遙不可及。
    更重要的是,這一刀割斷了我苦心維係的幸福感……
    我舍不得。
    我沒跳入深不見底的大海。也許是我意識到自己水性太好。
    …………
    我回到了北京。當天。
    回到北京我不哭了,我要抓緊去辦第三件要緊的事。
    回到北京那天,彤姐問我:“去哪兒了?手機也不開。”
    我說,找清靜去了。
    這些天彤姐說話特別當心,廢話盡量少說,以免哪句話又惹毛我。
    沒幾天待了,由他去折騰吧,這是彤姐內心的潛台詞。
    “回來就好。”彤姐說。
    我看著彤姐小心翼翼的樣子,說,姐,跟加航確認行程吧。
    該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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