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下部 87、到天涯也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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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到天涯也要找到你
跟表哥說完要把要緊的事結一結,彤姐即刻說:“沒事沒事,不在乎遲幾天,記得把要辦的事盡量辦妥貼了,出國以後就沒有後顧之憂。”哇,這話是要斷我的後路吔,意味著到了溫哥華,我再沒借口回北京了。夠狠。
等靜下來,又覺得什麼事都不要緊了。
屁個要緊事,事到如今,都被驅逐出境了,還有什麼事丟不下?皮之不存,毛將附焉?想到這些,我不禁又一次濕了眼瞼,鼻子一抽一抽的,別人還以為我感冒了。
之後的幾天,我大致做了三件事,所有事情中自認為最要緊的三件,且做得慢慢吞吞,無精打采。
我當然不可能有精神,前景叵測,命途暗淡,時運晦氣,我要是起勁地幹這幹那,神經啊?加拿大在我想象中就是個風雪漫天的流放地,冰凍三尺。我佇立在小木屋窗口,看著無垠的雪原,三個月出不了門,三個月看不到活物,臉都熬白了……身邊隻有一捧幹柴,終日裏噼裏啪啦地燒……燒到心如灰燼。
我首先得把楓哥那輛紅色“悍馬”處理了。既然受人之托,就得替人把事辦好。
托辜大哥的司機為楓哥的車估了價,然後找到辜大哥,把車鑰匙放他跟前,說,這車是你的了。辜大哥一愣。我說,給我打五十萬在這個卡號裏,這車值這個價。一並過戶手續什麼,司機大哥都知道。現在想來,當時我是夠豪橫嬌蠻的,就是仗著辜大哥疼我。現在已經不會這樣了。
辜大哥明白了,問我什麼時候走?並說:“錢我給你打,這車你就留著,什麼時候回北京,還開。”這一說,我眼睛又熱了,什麼時候回北京?這話能不提嗎,誰提誰就是戳我的心窩子。我忍了忍,說,不要了。
辜大哥說:“小鈞,大哥打心裏疼你。這事,是你家裏的主意,沒轍,沒得商量。”他眨巴了下眼睛,好像也挺動情的樣子,“去那兒散散心長長見識也好,回頭,回北京跟著大哥混,和你五子哥一起。你們兄弟倆感情好,合得來……大哥我罩著你。”
有大哥疼著,罩著,自然好。可是眼下不成了,罩也罩不住。
我站起來,衝著辜大哥深深一鞠,轉身出了公司大樓。
第二件事是我考慮最久的,那就是,我臨走必須去看一眼夏夏,跟她有個交待。怎麼說我跟她都有那點事兒是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和她有過幾次床笫之歡,無論今後怎樣,我都不能拔腿走人,否則那叫得魚忘筌以怨報德忘恩負義。可這件事是最難的,我怎麼才能夠見到夏夏?百爪撓心,這在我心裏特別沒譜。
傻人自有傻辦法,北京不就是那麼幾個區嗎?東城、西城、崇文、豐台……臨時拘留總逃不過在這些個區警局,不能在市局。我挨個兒跑,跑遍,總能找到。於是,那天一大早我就開始跑區警局,先是從景山開始,然後西城……到快中午了,找了三個區,我一點收獲也沒有,跑過的地方都說沒聽過有這麼個人。我鼓勵自己,不是才過中午嗎?還有下午,下午要再找不到,還有明天。那會兒,我可真跟自己杠上了,有點給自己演苦肉計的意思,仿佛不勞一勞筋骨,心裏不得安寧。
中午,我在街邊買了倆燒餅,就著可樂,充當午餐。坐在街沿上,我突然感到胃裏一陣燒灼,好難受,有想吐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這一陣沒好好吃飯,更沒好好睡覺,身體有點扛不住,可我還有重要的事沒辦。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飛機著陸加拿大……
也許就在這一刻,我突然就豁然開朗,北京不是講究“屬地管理”,哪兒犯的事哪兒處置嗎?夏夏捅刀子的那飯店應該屬於宣武區,我為什麼不從最有可能的宣武區開始找?我差點就要扇自己的耳光了。
我把沒吃完的燒餅撂了,趕緊打車去宣武區。
我剛跟警察說了夏夏的名字,那警察就用特別有興趣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哦,就是你吧?我說你怎麼老不出現呢?才來?真夠無情無義的。”他轉身對另一警察說,“嘿,那個捅人女孩的男朋友來了。就是那叫什麼來著的男朋友,搞同誌的那個。要不你來接待一下?”
我臉唰地紅了,在這裏可是什麼都瞞不住啊,可我能說什麼?不扒你的皮已經對你夠客氣了,扒你條褲子你就別假裝斯文說害羞了。
另一個警察磨磨唧唧地過來,看我的眼光更狠,更不加掩飾,仿佛故意要看到你心發虛。“還行,長得也沒他們說得那麼拉風。”轉而又對身邊的另一警察說:“是不是說現在長得帥的小夥都搞同誌啊?有沒有這說法?”
那一警察說:“八成。人家現在不叫搞同誌,管這叫搞基。”
“哦去!”
我規規矩矩坐著,倆膝靠攏,手老老實實地擱膝蓋上,仰視著接待我的警察。
“我說小夥子,別仗著自己有幾分人模狗樣就到處濫情,你看這事鬧得,好好的一個女孩子,還是個青年舞蹈家,國家培養了那麼多年,就這樣被你毀了。”警察說,“你倒是想過沒有,愧不愧啊你?”
他這是在教育我?還是在奚落我,打我臉?我可真不願和警察打交道。
警察問我:“不是北京戶口?”
我點頭。
“不是中國國籍?”
我還點頭。
“他媽的這事瞧你辦的——”仿佛不是本國國籍犯了朝綱更讓這位警察大哥不可容忍,就是外國人侵略了咱中國娘們那意思。他開始罵娘了,“不是中國國籍,我瞧你還是中國人,到北京來,就得按中國的法律道德辦事兒。雖然中國法律沒規定不讓你搞那破事,但中國的道德常理是不容許的!”
警察大哥所說的“常理”似乎應該是“倫理”才對。然而,法律和倫理孰輕孰重?法律和倫理是可以放在一起來說事兒的嗎?我意識到警察大哥作為國家機器的一份子,有一點認識是很不到位的,那就是,常理抑或說是倫理有可能是謬誤,甚至是世紀的謬誤。可是我沒可能跟他掰扯這些,這不是我到此地來的目的。
先前那警察輕輕咳了一聲,意在提醒同伴有事辦事,別扯遠了。
眼前的警察大哥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遠,說遠了就可能豁邊,於是,調整了一下態度說:“當然,我們警方是依據法律辦事的,事實是依據,法律是準繩,你搞的那些和捅人的事兒也沒什麼直接聯係,咱管不了,也不想管。不過小夥子,我給你一忠告——”他突然打住,不太自信地問,“你到底搞了那事沒有?還是從頭到底就是那姑娘誤會了,瞎猜疑?”
也許,警察大哥看我不像是“搞那事”的,或者,意識到自己太缺乏事實依據,有失政策水準。
趁這間隙,我趕緊說,大哥,我來,是想看看陳夏夏……我要離開這裏了,臨走前想見她一麵,不知道行不行?
警察大哥盯住我看,不知在琢磨什麼。
知道這不合規矩,但是我想請警察大哥網開一麵通融一回。我說,看在我也許再不回來的份上,破例讓我見一見夏夏吧,說幾句話。說什麼我都想好了,絕不磨磨唧唧耽誤時間,說完……我就走。大哥行嗎?我是個爽快人,說到做到。我求您了,警察大哥!
警察大哥使勁轉著手裏的筆,半天,才停下,說:“她不在這裏了。前幾天就被學院領走了。”
哦——靠!怎麼早不說?
大哥吔,你怎麼早不說,你要早說,我何必在這裏聽您上課呢?又何必低聲下氣求您?你可真能玩啊!
“當事人明確表示不起訴陳夏夏,學院又出麵擔保,說帶回去好好教育處分,拘留期滿我們就放人了。哎,你不知道這事?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事?”
我真不知道。可是,現在是糾纏我為什麼不知道的時候嗎?
夏夏她去哪兒了?
警察大哥回身問同事:“是不是回老家了那女孩?對,回老家去了,聽學院來領她的領導說,替陳夏夏買了當天的機票,當天就走人了。”
學校開除她了嗎?
“這是校方的事……按道理,犯了這樣的事,是要除名的。不過不清楚。不知道校方最終是怎麼處理的。”能跟我說這些,看來警察大哥還算有耐心。
她老家在哪?你們留她的地址或者聯係方式了嗎?
“你到底是不是她男朋友?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她連電話都對我關了……
警察大哥歎息道:“嘿,我可真服了You。小夥子,你女朋友肯定是對你絕望了,要不,能對你關手機?”
“絕望”二字不可說,一說,我的心裏就像中了槍彈一樣,痛,還流血。
警察大哥從櫃子裏找出一個卷宗,翻看了幾頁隨後又合上。見我眼淚婆娑的樣子,到底也動了惻隱之心:“按規矩,她的聯係方式我們有責任對任何人保密。我隻能告訴你,她回青島了。”
我忽地站起來,毫無方向感地鞠了一躬,也許是衝警察大哥,也許衝那裏所有的警察。完了,直往外跑。警察大哥在我身後說:“去學校打聽。她同學肯定有人知道。”
…………
我是在機場給凱打的電話,告訴他,我現在買了去青島的機票,而且已經開始登機,請他一定想法子替我打聽到夏夏青島家的地址,我下飛機就要。我說,哥們,有沒有交情就看關鍵時刻了。
凱在電話裏說:“你瘋了?!”
我說,我快瘋了,不過現在還沒瘋。飛機到青島我要是還沒夏夏的地址,說不定就真瘋了。
我掐了電話,關機。
飛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準時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