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65、五輪吉普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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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五輪吉普
    我想明白了,就沒所謂。
    打電話叫夏夏出來吃飯。那會兒已經下十點,夏夏剛演出完,不解地問:“都幾點了,你還沒吃晚飯?”我說,不是說好一起吃嗎?夏夏在電話裏疑惑地說:“有嗎?”我時常會製造一些沒有的事,讓人發懵,而且做得煞有介事理直氣壯,了解我的人總結說,和小鈞打交道,太暈。
    夏夏見到我還是要跟我掰扯有沒有約定一起吃晚飯一事。我說,算了算了,女人哪有個準,前說後忘記,什麼都可以賴,何況一頓飯。
    夏夏意識到我不對勁,頓時緘口,臉上老大的不開心。
    我要了一些辣味很重的菜,吃得臉紅眼睛紅,還就著酒。夏夏說:“少吃啊,你又不會吃辣,逞什麼能。”我說,辣死算了。夏夏說:“神經啊今天你?”我說,有這麼說你男人的嗎?夏夏聽了這話,把筷子“啪”一下拍桌上:“誰是我男人?小鈞我告訴你,別存心找事兒!”
    我說,誰找事兒?我嗎?說好一起晚飯,你哪裏去了?等死誒我。知道嗎,我餓得胃都冒酸水?你要是別的地方有請飯,別玩我呀!
    夏夏說:“我保證沒跟你約定過。晚上我有演出,怎麼可能跟你約晚飯?!小鈞你在胡鬧!”
    我默了一會兒,指著玻璃外一輛吉普車問,那是什麼?夏夏不睬我。我加大聲音說,說啊!你智商低啊,那是什麼都不知道?
    夏夏說:“車。”
    我繼續問,幾個輪子?
    夏夏說:“喝多了。”
    我吼道,說啊,幾個輪子?不識數啊?
    夏夏這時有點害怕了,也更加疑惑,不知道我在搗什麼鬼,無奈地回答:“四個。”
    錯!我說,五個!還有一個在屁股後頭呢,沒看見嗎?我詭譎而陰險地笑起來。知道那叫什麼嗎?備胎!我就是那個備胎……備胎!
    夏夏這才恍惚有點明白。她決定不與我糾纏,更不屑與我理論,拔腿就走。
    我去追夏夏,被餐館的小姐姐攔住:“先生買單。”我從褲兜裏抓了把錢扔給小姐姐。夏夏見到,轉身回來,客客氣氣地跟人把帳結了,把多給的錢還我。那一刻,我瞅著她,突然喉嚨好梗,我一下子把她摟過來,肆無忌憚地親她嘴。親得惡狠狠。
    夏夏拚命推搡我,還用膝蓋頂我,好像我是個流氓。
    餐館的小姐姐說:“先生您喝高了,別在這兒鬧。”
    我說,你姥姥才喝高了!
    我被夏夏強行拉出了餐館。
    以後的時間,沒有爭吵,隻有折騰。我就是這麼個人,越憋氣,越強悍,越有勁。然後就是大汗淋漓,搞不清臉上流的是汗水還是眼淚還是鼻涕……夏夏被我折騰得快沒氣了,但她忍耐著,她知道,這一晚不讓我發泄完,我不能消停。她深心裏還是怕我“作”,抑或是心疼我“作”的時候特別不把自己當人。
    我終於沒勁了,像隻打瘸的狗,蜷縮在夏夏懷裏。夏夏這才問我發生了什麼?換了別人,我一準把下午的事全倒出來,因為我滿腦子都是五子和小飛幹的那事兒。可我不能說。我把舌頭都快咬斷了。
    我說,夏夏,我是不是一隻備胎啊?
    夏夏歎息地說:“小鈞我告訴過你,你是一個好男孩,到哪兒都在我心裏有不可替代的位置。我不哄你,到這時再哄你我就不是人了。但小鈞,別纏在和你不相幹的事裏好嗎?就算我求你,開開心心過你的每一天好不好,你才多大啊?”
    我明白夏夏所指,終於埋在夏夏懷裏哭出聲來,我抽泣著說,我不大嗎?還說我不大,嗚嗚……我不要糾纏在你們裏頭了……
    夏夏沒計較我瞎說八道,警覺地問:“你們?誰是你們?”
    我使勁搖頭,不知道不知道,反正……就是你們,嗚嗚。
    夏夏若有所思地說:“我、明白了。”
    夏夏明白了嗎?我看未必。她讓我別纏在不相幹的事裏,可什麼是跟我不相幹的事?我早就纏死裏頭了,脫身無術,你不明白嗎,夏夏?!
    也許是那一晚我把所有的勁都使完了,以後幾天我一直懨懨的,連辜大哥都看出來。他是個粗人,能看出我鬱鬱不歡,說明我真的沒勁了。
    …………
    在辜大哥那兒不可能不見到五子。五子沒有責怪我。他憑什麼責怪我?我們之間隻有尚未消解的窘,沒有對錯。而這種窘隻有我們倆知道,旁人沒感覺。
    五子還像平時那樣辦事麻利,忙綠中不忘照顧到我,而且變本加厲。比如,我坐下吃飯,他便會主動問我:“洗手了嗎”,然後指點我洗手間在酒店的哪個部位。比如,自己喝完湯,覺得有點燙,便及時提醒我,“慢慢喝,小心燙嘴”。還比如,大家都喝白酒,五子專給我要了紅酒,“小鈞不喝那麼燒的。”仿佛我的事都由他做主。還比如,我和別人喝酒,他不時給我遞眼色,還主動出來擋駕,大有“長兄為父”的做派。看得出,他對我比平時更曉得嗬護,而且,每次都留下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我看到這隱含著無限話語的眼神,每次,心裏都有針紮般隱隱的痛。
    那天,我們倆又在過道裏狹路相逢,沒有旁人,五子反而不說話,淡淡望著我。我輕輕走上一步,替他掖了下襯衫領子,我說,一個草莓……
    確實有一個吻痕。在鎖骨那兒。紫紅色的淤斑,我們稱為“草莓”。
    我沒說“這麼不注意”,沒說“還做大哥呢,都不如我謹慎”,這話用眼神遞過去了。等我說完“草莓”,我眼睛模糊了。我看到五子哥眼圈也紅了。
    私情這東西,真他媽的操蛋,能叫兄弟心存芥蒂,甚至反目為仇。但是,你一旦想開了,看穿了,往豁達裏想,屁大事兒啊?什麼事兒都沒有!別和自己過不去,也別和自己人過不去。
    小飛就更沒必要跟他較真了,他就是那麼個心大的人,沒兩天又在我床上了。下了床,他照例要給我做次臉,傳授他們藝人的“瘦臉術”,我說,我臉哪裏有肥?他說:“男人又是煙又是酒的,人沒老臉部肌肉就”泡”了。你要是長了橫肉,我可不要理你。”我不知道他不厭其煩,是不是光為了摸我臉?多半是。因為他說過,“小鈞摸你臉他媽的比摸屁股還舒服。”這鳥人,當時差點沒拍死他。
    我沒膩味他,也沒嫌棄他。我知道我們兩人誰都不欠誰,誰都不可以幹涉對方,仿佛前世有約定。他開始向我公開和五子的事,甚至說:“沒想過鋼鐵直男一旦癡情起來會這麼變態。超雕。那些小娘炮可沒法比,風氣全被他們敗壞,一個個跟婊子似的。臉上那層笑跟上的粉底一樣,一扒拉就滿地掉渣。現在看起來這個世界不和那個世界合一起,沒法弄。玩不利索。”
    小飛的語境很混淆,也許是因為他的世界本來就很混淆。
    他還堅持認為五子是鋼鐵直男,不是和他同屬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哪兒跟哪兒啊?我都糊塗了。我算在哪個世界裏?五子在哪個?他小飛又算在哪個?頭都被他搞大。其他也被他搞大。反正就是一筆搞大後的糊塗賬。
    那些日子我除了常去辜大哥那兒打發時間,還時常去玢姐的影視公司玩。
    玢姐就是在辜大哥飯局上認識的那個影視界的母大鱷,開始挺不鳥我的那個,後來居然加倍喜歡我,這是什麼梗?我始終也沒搞清。玢姐公司帥哥靚妹多,這是我樂意去的主要原因。我們這代人,獨生,沒撈到有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是個很大的問題,情感訴求非常強烈,表現在哪兒人多就願意往哪兒蹭,所謂的“獨子畸態”。
    玢姐四十來歲,按理應該叫姨才對,但“姐”有大姐大的意思,公司老少都願意管她叫姐,滿頭白發的也這麼叫,於是我也就跟著叫。玢姐管我叫“小花瓶”,靠,這算什麼事兒啊,忒難聽了。幾次都求她別這麼叫,我說,姐,給我留點麵子吧,我也是要麵子的好不好。玢姐答應是答應,可就是不長記性,特別是一高興,脫口便來:“——小花瓶,來,給姐捏捏肩膀,姐這一下午可是累慘了,那些來談合作的,一個個都是猴精。”我不覺得她真那麼健忘,心裏開心了,存心逗我而已。玢姐其他的記性超好,哪部戲投多少錢,哪年投的,掙沒掙夠本,她隨口就能說出個準數來,連小數點後麵的數也記得八九不離十。
    玢姐雖稱我為“小花瓶”,但公開說我不適合進軍演藝圈,是我迄今見到的唯一一個持“不同政見”者。這一悖論,許多人都不理解,我也不理解,到今天也沒明白玢姐對我如此定義的依據是什麼。表哥說玢姐在這方麵很厲害,一說一個準,沒得強。我不買賬,認為女人少不了“頭發長見識短”,但到底不敢冒犯咒語,不敢去蹚那個雷池。因為我口出狂言,說玢姐“頭發長”,玢姐還拽過我耳朵,罰我給她拎了一天包。
    在我知道的人中間,有個姓黃的男孩也被玢姐下過差不多的“判決”。那男孩除了個子稍稍小一點,五官沒得說,上鏡頭特別好看,先後也確實被幾個大劇組看好過,拍過幾部份量不輕的劇集,差點就成了“紅子雞”,但終究沒火起來。現在差不多也到過氣的年齡,按圈子裏“成名要早”的規律,再要紅也紅不到哪裏去了。這不能不讓人佩服玢姐的厲害,說你要死,你就死定了,活不過來。慶幸當初沒跟玢姐擰著來。
    據說,那男孩開始被人罩著,就兩年。兩年後,男孩有點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不被人罩,就被滅了。我聽了這事以後,心裏好一陣嘀咕,怎麼跟黑社會似的?後來聯係上楓哥的事,發現這圈子還真有點黑。
    楓哥走後,第一次聽到他消息就是在玢姐公司。
    那天,無意中談到楓,我口無遮攔地說,啊,他現在在哪?好想他。
    玢姐一愣,說:“你認識阿楓?”
    我說,我開的車還是他的呢。
    玢姐眉毛一挑,驚訝地問:“是嗎?”
    玢姐說:“阿楓現在慘了,沒戲拍,全線封殺。哪家公司都不接受他,連個小角色都不給他。前一陣剛回北京,灰狗似的。”我驚訝地說,楓哥在北京?靠,怎麼也不聯絡我,不跟我把車要回去?玢姐說:“你可別去找他哦,剛拘留七天出來,喪的要死,誰都不想見。”幹嗎?我問。玢姐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猶豫該不該跟我說實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吐露真相:“不作死不會死——吸那玩意兒。頂犯忌了。”我一凜,木訥地說了句,噢。
    楓哥肯定嗑藥,這我親眼所見,沒得說。磕藥早晚要出事,那就屬於劣跡藝人了,演藝這條路算是走到了頭。但玢姐說楓哥磕藥要是沒人舉報,就不會驚動警方。做藝人,磕的也不止他一個,哪裏管得過來。但是,一旦有人舉報,警察就不能裝作沒看見了。我似乎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便問,是那個女人舉報楓哥嗎?玢姐說:“你是說阿楓曾經的相好吧?”我說,嗯。那是報複,她存心要楓哥的好看。玢姐說:“你這孩子怎麼什麼都知道?”我沒回答玢姐的問題,默了會兒說,她好壞。
    玢姐讓我給她捏捏脖子。玢姐的頸椎特別不好,一勞累就頭疼。一頭疼,還就是我幫著按摩按摩管用。我心不在焉地替玢姐捏著脖頸,玢姐對我說:“Tony,你老在我們公司玩,是不是很想簽公司啊?”我說,不是啊。想了想我又說,姐又不看好我。
    玢姐笑笑:“Tony,你不知道玢姐曾經是你表哥的崇拜者吧?”
    我說,有聽說啊,不過不是很相信。
    玢姐說:“幹嗎不信?”
    我說,玢姐是搞藝術的,我表哥就是個生意人,一點藝術細胞也沒有,哪兒跟哪兒啊。
    “錯了吧,”玢姐笑著說。“當時,我迷你表哥,迷死了。可你表哥喜歡你嫂,不喜歡我。”
    我說,不是吧,是玢姐沒跟我哥表示吧,有錯過哦。我表哥很木訥的。
    “你知道什麼……”玢姐看我一眼,笑著說:“你這麼說你表哥,小心你嫂子揪你耳朵。”
    玢姐拉我坐她跟前,牽著我的手:“你是比你表哥討喜,嘴甜。但你們哥倆有許多相似之處。”我不太習慣別人拉著我手說話,但她是玢姐,呼風喚雨的“大姐大”,我不好意思把手抽回來,隻能緊張兮兮地聽她說話。
    玢姐說:“當時你表哥要在北京做影視投資,我沒讚成。我得到這消息,不顧你表哥當時怎樣辜負我,曾經又是怎樣傷到我的心,我還是趕去找他,勸他打消這念頭。”為什麼?我好奇地問。“你哥的性格在這個圈子裏混不好。說白了,就是狠不起來,黑不下去,太麵。幹我們這個,該殺人的時候就是要殺人——我說的殺人不是真用刀子殺人,你別搞錯哦。”
    我懂,我說。就是像對付楓哥那樣,該把他推井裏就推井裏,狠一點,再下塊石頭。
    玢姐說:“阿楓那是小臭蟲了,沒人會真動力氣去對付他,也就是因為不聽話,給他點教訓而已,他要爛下去,那是他自己經不住。沒出息的人,誰也不會去撈他。”
    我點點頭,說,我哥最終還是聽您勸了,沒在影視裏投錢,說明玢姐在我哥心裏還蠻有份量的。
    玢姐拍拍我臉:“別說你哥還念我舊情哦,我現在和你嫂子可是姐妹淘。去玩吧,你小孩有些事不會懂。”
    玢姐一直把我當小孩。有次,表哥當著她麵訓斥我。玢姐袒護地說:“還是孩子呢,你幹嗎這麼較真?”表哥誇張地嚷:“還孩子啊?都比我高半個頭了。”玢姐說:“你可別說,那天我看他從樓梯上一蹦一跳地下來,突然發現他還真是個孩子。不過,Tony,姐看得出來,你這孩子內心很活泛,別怪你表哥時常生你的氣。”玢姐還說,“交我調教吧。你們哥倆都隻有我調教得好。”
    我不認為玢姐在有意調教我,但從她那兒出來,似乎明白了許多事兒。我玩的這個圈子有一種勢力罩著,有親情,也有狠毒。用小偉哥哥的話來說,就是利益集團。在這地界兒,沒什麼比做影視獲利更大更容易了,因為市場海啊,一擲幾千萬幾個億,企業哪那麼輕易啊?哪兒有利益,哪裏就有利益集團,就有看不見摸不著的勢力範圍,就有圍繞著利益的爾虞我詐、傾軋擠兌,甚至是你死我活,跟黑社會沒什麼兩樣。過去香港是,台灣是,如今南風北漸,更勝一籌。什麼事在內地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小人物在裏頭就被折騰了,就像楓哥,你要不自量力挑戰權威無視勢力自我膨脹,就掐死你,掐死你就跟掐死蚊子臭蟲一樣容易。小偉哥哥說到最後的結論是:“好好聽你表哥的話小鈞,找份餓不死也撐不死的工作,別步你小偉哥哥的後塵……”我不知道小偉活得有什麼不如意,反正表麵挺風光的。
    不多久,我又領教了一次什麼叫狠,什麼叫黑。
    那天,辜大哥派了我一單活。他可是敢跟玢姐比肩的大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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