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64、三人僵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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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三人僵局
    現在想起來,小飛和我的關係多少有點孩子氣,它和小飛與五子的關係不同。簡單地說,就是我們很明朗,他們很隱蔽。我和小飛並不忌諱暴露在公眾視線裏,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一起膩,一起去吃飯,一起去工體聽演唱會,一起逛街,逛街時你掐我脖子,我掏你襠,打鬧成一團。有時候無聊了,就公開煲電話粥,相互說段子,說到耳朵紅。即便有人聽見,也無所謂啦,男孩子嘴髒,給人的印象無非是“痞相”而已,多半有口無心。當我開始意識到關係越公開越不容易讓人產生多餘的聯想時,便做得更有些刻意,我會主動對人說,靠,小飛這混球,昨晚跟我煲電粥煲多久啊,被他玩死。我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引來人們的笑。有一次,我和朋友一起晚飯,本來說好挨個送他們回去,半道,我停下車說,困了,開不了了,你們都下去吧,今晚我去小飛那兒睡。因為那地方幾乎就在小飛家門口。在多數人看來,這很正常。我甚至豎起中指回應朋友“小心被獵色”的玩笑。
    至於我和小飛在床上的那些事,我越來越搞不清是什麼性質了。感覺就和連線打電玩一樣,至少有兩個人才玩得起來,不可缺了其中之一。事實上,我和小飛越來越不局限在床上。在茶室喝飲料,我們公開在一個杯子裏插兩根吸管,頭抵著頭地吸;看電影,兩人掏一份爆米花吃,掏到紙盒子見底。在電影院,小飛要是把手擱我腿上,我開始還給他一眼,後來發現,黑燈瞎火,給了也是白給,就由著他。有一回,他把我惹急了,電影看半拉我就出來,進了洗手間。我當然不可能在那裏做什麼,就是想撒泡尿減減壓而已。當時我見小飛還沒撒完,惡作劇地在他身後猛提一下他褲子,讓他半個褲腿都淋濕……我們從未遭到旁人的側目,哪怕是讓我們有所覺察的指指點點也沒有,於是,越來越無厘頭。何謂可,何謂不可,也讓我們越來越沒知覺了。
    五子則不然,他始終是做賊心虛的樣子。哪天和小飛在一起,完全對我保密,小飛也從不對我透露。後來,我對小飛說過這話,我說,小飛我們倆無話不談,幾乎就是穿一條褲子,這事你居然對我守口如瓶,而且那麼久,而且封得死死的,沒點仙人的本事,比較做不到誒!所以在我眼裏,你不是仙人就是妖怪!
    可是,再嚴密的封鎖,還是會泄露。否則,什麼叫紙包不住火?什麼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信息社會的今天,地下諜報這行早就不靈了,《潛伏》《風聲》那套掩人耳目的伎倆,於今天而言,都是牛皮哄哄的傳說。夏夏就知道整件事的經緯。其實我也知道。隻是不清楚細節而已——哪天在哪兒,在幹嗎,到了什麼程度,真的假的,真槍實彈還是虛晃一槍?
    這就是五子的不是了。他讓這一切變成地下工作,黑色陰謀。
    也許黑色陰謀比我的白色無厘頭好玩、刺激,但當人們知道自己陷入一個黑色陰謀,或者說被一個黑色謊言所蒙蔽時,憤怒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那天,不記得為什麼,我突然著急找小飛,打他手機關機,於是就決定去他住處試試,沒準還睡懶覺呢。那是一個午後,天很晴朗。我到小飛住處時,沒發現有什麼異樣,主要是沒發現有五子的車。倘若發現,我不會貿然上樓的。
    後來我知道,五子凡約會小飛,都不開車,是真正的幽會。鬼吧?知道五子車牌的人太多了,往那兒一停,就跟大紅燈籠高高掛似的,絕對不打自招,無事也生非。
    小飛的住處,樓道曲折,格局複雜,多半是租屋。我上了樓,漫不經心地敲門。那天我心情不錯,開玩笑的心思很重。
    一會兒,屋裏傳來小飛的聲音:“誰?”我說,送外賣!我冒充送外賣毫無預謀,就是一即興的玩笑,沒想到小飛居然連我的聲音也沒聽出來。
    門開了,很坦然地開,毫無緊張情緒。小飛開完門幾乎沒看來人究竟是不是送外賣的,轉身就進去了。忒大意了。我看見背著我的小飛就穿著一條緊身內褲,赤腳。他掏著錢包問:“一共多少錢?”他甚至嘟噥了一句,“好快啊你——”
    真叫外賣啦?這麼巧?既然沒發現,於是我還打算把玩笑開下去。五百,我說。這時小飛才聽出是我,驚愕地回身……他表情異常,至少是吃驚,我突襲般地抱住他,哈,大白天睡懶覺,真行啊你……我甚至淘氣地把手插進了他後腰。
    小飛非常掙紮,他慌亂的眼神讓我生疑——即便玩過火了,有驚到,也沒必要這樣,何況我們哪天不在玩笑中度過?我不由隨著他的眼光,向屋子的一角看去……非常短促的一瞬,我便明白了一切。這下該輪到我愕然了。
    屋子的一角是個簡易的洗手間,移動門,半透的玻璃,狹小的空間,就容得下一個便池和一個衝淋器。我在裏頭洗澡時,整個便池都被淋濕。這時候,我看見了五子,根據現場的窘迫狀況推測,他並不是在衝澡,也不是在撒尿,也許五子聽見送外賣的來,意識到自己的狀況最好避人,想閃進洗手間,但一切來得太快,更因為出現的是我,五子也愣住了,愣在不尷不尬的位置和不尷不尬的姿態上。
    什麼叫發愣?人有時候真會有一切都空白的時候。那一瞬就是。
    那麼僵的局麵,那麼尷尬的對峙,屋子裏一下子靜得能聽見洗手間排氣機的嗡嗡聲。我進來的前幾分鍾他們在幹嗎?大白天就憋不住啦?看到五子的狀況我完全能猜到正在發生的一切。
    五子並不是第一次赤身對我,我們是哥們。但哥們不等於會向對方暴露自己發勁的狀態,而且是那種高峰狀,每個毛細管都是暴漲的,連每一根毛發都是支楞的。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大哥有大哥的身段,大哥在小弟弟麵前不得已放下身段是很丟份很值得惱羞成怒的事。何況五子很在乎那種爺們的身段,從不在我麵前放下,他靠它在社會上打拚,召喚群雄,狐假虎威。現在完了,一切都暴露了,仿佛靈魂被撕開,仿佛一個道貌岸然的牧師,隱私被偷窺,他無法再騙人說,我黑色長袍下的這顆心是如何的平靜,從未被汙染的耳朵隻聽從上帝的聲音……到底應該羞怯的是五子,還是我?也許誰都沒必要羞怯,這不算意外,早就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但是,一旦真實地直麵,我還是難以為情。我刷地就臉熱了,完全不知所措。我想五子也是一樣。
    可笑的是,五子不跟我打招呼。按常理,他應該對我說,嘿,小Tony是你啊,搞什麼鬼?!但他沒有。五子好像不認識我一樣,看著我的眼神也是陌生的。有一瞬我甚至認為我是不是認錯人了?可是怎麼可能。五子瘦削的麵頰,黑黝黝的肌膚,冷冽到酷的表情,特別有個性的單眼皮是再鮮明不過的標記,滿北京相似的概率不到十萬分之一。除非他有個孿生兄弟。
    五子不認我的唯一解釋就是,當時他也慌了神,不知道該采取哪一種態度。
    他越不認我,形勢越僵,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種僵局已經無法融解開。除非有個二百五出來調諧,但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有皮厚到可以充當這個二百五的程度。由於僵,我都想哭了。我給他人帶來了難堪和窘困。我為什麼老給人出難題?老充當這種角色,把人逼到死胡同裏?
    也怪,那一陣我老有哭的念頭,特別糗,除了說明我不成熟,幼稚,還有就是讓我哭的理由委實太多。現在我已經不會了,我會事先對人申告:別惹我哭啊!未雨綢繆,把一切可能發生的無措堵死在萌芽中。
    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看小飛,再看一眼五子。我眼珠子大,想什麼,全從眼珠子裏暴露出來。後來小飛說我,“那時候,你那雙眼睛好好玩,什麼眼神啊,沒見過這麼有戲的!”可當時我沒覺得一點點好玩。我意識到當時我是個特別討嫌的角色,也意識到,我當時不動,他們倆也不會動,這個死扣隻有等我來解。於是,我隻得采取默默離開屋子的做法,把所有的窘迫一起帶走。
    我離開小飛的屋子,沒發出一點聲息……我感覺身後的門輕輕地闔上,“哢”一聲,對我關死。此時,委屈的眼淚再也憋不住,熱辣辣流下來。
    我不知道門關上後,屋裏會發生什麼?五子惱羞成怒,遷怒於小飛,說他“白”到不行,蠢到冒泡?還是兩人緊緊抱一起,以平定剛才的六神無主?我甚至想到,五子會不會因為被我一嚇,從此不舉?依稀感覺到,我奪門而出的那一刻,五子正在疲軟,像一個下台階的人,一步一垂頭……如此胡思亂想,讓我差點哭出聲來,於是,加快了腳步。
    我太需要平靜一下了。在離夏夏家不遠的一個公車站我坐下來,從褲袋裏取出手機,握在手心裏,我以為小飛會電話我,或者短信,跟我道歉,叮囑我天機不可泄露。但是,沒有。手機一點動靜也沒有。所有的事都有悖常理。
    公車在我麵開過一輛又一輛,幾次,司機都有心等我,看我沒有上車的意思,才轟隆隆開走,揚起一片塵土……
    我覺得此時不能去見夏夏,怕自己情緒失控,把一切都和盤托出如實招來。回想我們四個人的關係,我就是一份鮑翅,誰都說是好東西,可誰都打心眼裏覺得不是自己的菜,吃多了沒準還不消化、鉛中毒。表麵上的動靜,都不是真動靜,暗地裏湧動的才是激流。五子是真喜歡小飛的,說喜歡到發昏也不為過。不就是發昏嗎?否則,按他的脾性,做不到放下身段,潛入地下,一次次冒險去做有可能讓他聲敗名裂為人不齒的事。夏夏表麵上冷待五子,心底裏其實熾烈得要命。在和夏夏的接觸中,我始終懷疑夏夏愛五子愛得要死。夏夏的冷,源於五子的冷,是冷靜抑或叫冷處理。很微妙。夏夏不是不喜歡我,某種程度上她喜歡我要勝於五子十倍二十倍,但隻是“喜歡”,到不了“愛”的那個界麵。她始終認為,我不是談婚論嫁的對象,她無數次明著暗著跟我表示過,我這種公子哥兒太沒安全感,跟我,就跟坐過山車一樣。我知道,即便北京城有一百一千個女生瘋狂地要委身於我,夏夏也是其中最清醒最不鳥我的一個。
    我仿佛突然就明白了許多。看來在公車站沒白呆。再多呆一點時間,也許會明白更多。
    人說,明白一次,就成熟一次;頓悟一次,就長大一次;被刺激一次,就他媽的世故滄桑一次。理不糙,事兒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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