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63、藍莓醬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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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藍莓醬
    都說,北京熱得早,從電視上可以發現,長江以北整個還不怎麼熱,北京已經穿短袖了。
    我喜歡夏天,這和我長期生活在南方有關。夏天多爽啊,胳膊腿和大自然親密接觸,每一個毛孔都自由呼吸,出汗的過程是人體新陳代謝最旺盛的時刻,對於我這樣的男生來說,尤為重要,就是對於整個北京城來說,也顯得特別需要,新陳代謝在每個角落、每條街巷、每件事物中悄然發生,北京城汗氣蒸騰了,那是一種多麼蓬勃的景象。
    那陣子我已經敢大膽地穿過膝的短褲,低腰,露出我好看的小腿和結實的腰;敢穿著無袖恤趿著夾腳鞋走進商廈,唯一不敢的是把紅色奔馳停在教學樓門口,凡是開車去學校,我總是把車停在北窪路,然後從學校體育館那兒晃悠晃悠進校園,還摘了墨鏡。
    我摸熟了北京的脾性,隻要敢為人先,其實沒什麼出格不出格的。開始人們也許會八卦你,轉眼就跟風,那時你儼然是潮流的領軍人物,一路豪邁,一路嘚瑟,一路被景仰。
    那段時間也是我叛逆得最厲害的階段,意識特別扭曲,連看待事物的眼光都發生了變異,現在想想,真是挺幼稚,可那會兒特自負,仿佛滿世界都是二百五,唯獨自己是正確的,大有“眾人皆醉吾獨醒”的派頭。
    那段時間,我和夏夏處得跟老夫老妻似的,見天在一起膩。不過,夏夏沒有我閑,白天要到學校上課、排舞,一周照例有幾場演出,額外還有些狗屁應酬。通常,下午我做完健身,衝完涼,歇汗的那一刻,便跟她煲電話粥,那會兒她相對比較空。
    煲電粥的第一主題是問她在哪裏晚飯?可她老要關心我在幹嗎?如果我當時在更衣室,也如實告訴她我在更衣室,她便會悄悄地說些調情話。比如說“穿衣服了沒?”“對著鏡子臭美吧?”這讓我興味盎然,於是,就在更衣室裏跟她纏,一邊觀察著身體的動靜。即便我已經出來了,我還願意說在更衣室,因為我喜歡聽女孩那些不痛不癢無傷大雅的情話,讓我感到特別快慰、過癮,填補空虛。如果她答應和我一起晚飯,我便興致勃勃地去她家等候。她沒到之前,我就在樓前街沿處玩足球。以前我不會足球,到北京後,被全民的世界杯情結所感染,跟著也湊湊熱鬧。那會兒,中國人出線踢進世界杯的夢做大了,狂情泛濫,誰要不跟足球沾點邊,就不夠範兒,不是爺們,不愛國。
    平時,我把球和一雙被我穿得特別髒的球鞋存在樓道裏,取了球換了鞋後,就在街上練“臨門一腳”,玩法很簡單,就是把球踢到花壇的圍欄上,彈回來,再踢出去。距離很短,力道很足。我號稱“練腳力”。
    那些清風和煦的傍晚,金晃晃的夕陽穿透樹梢投射在街沿上,滿地花裏胡哨。夏夏寓所前,總是能聽到嗵、嗵、嗵的悶響,一聲比一聲結實,那就是我。其實,那聲音和那場景配合得蠻和諧的,可就是有些老頭老太太不待見,進進出出總是用奇怪的眼光瞅我。終於有一天,樓裏一位老太太忍受不住了,主動找到夏夏,說:“讓小夥子別再踢球了,我都犯心髒病了,受不住了。”夏夏笑著寬慰了老太太幾句,轉身對我說:“有那麼誇張嗎?又沒在她家踢。”
    總體上夏夏是支持我踢球的,仿佛是支持我愛國。
    有次,我存在樓道裏的球被人偷了,我讓夏夏賠,夏夏說:“莫名其妙,憑什麼我賠?”我說,在你家丟的,就該你賠。夏夏說:“丟了就丟了,正好,省得鄰居煩你,見天跟我投訴你。”這話我不愛聽。
    我擰巴了好幾天,夏夏也堅持了幾天,最終還是給我買個意大利產的LOTTO,讓我小小地得意了一回。
    倘若夏夏回來了,而我又球興未盡,我就在她屋裏踢,目標是沙發腿。在屋裏踢我更爽,光著膀子,穿條短褲,肆無忌憚。夏夏心疼她的沙發,一次次跟我喊:“少爺,您就不能消停一會兒?那鞋髒死了,臭死了。”我說,鞋臭嗎?你聞聞,一點味兒也沒有。
    你要嫌我鞋髒,幹脆我把鞋扔門外,光著腳踢。我老覺得自己的腳太薄太瘦,光腳踢,沒準還能把腳板練結實了,更爺們。每次,不把櫃子上的物件踢翻,或者把夏夏掛繩上的華服踢得掉一地,我不收場。等我收場,屋子準是亂得不行,我也準是汗流浹背了。
    汗流浹背了去衝澡比較爽。那會兒已經可以用涼水了。北京的水比較涼,我一邊衝一邊嗷嗷叫:全躲起來了!沒了耶!夏夏問我什麼東西沒了?我毫無廉恥地在浴室喊,蛋蛋!我不知道此時夏夏的表情會是什麼。
    其實在健身房,我剛衝過,加上早上起床時一次,已經是第三次了,晚上說不準還有一次。夏夏說我太閑,說我“沒什麼可以忙,盡忙著出汗、洗澡。”我無所謂她說什麼,知道都是疼我的意思。
    我衝澡那會兒,夏夏通常能把飯做好。說是做飯,其實很簡單,夏夏很少為我炒菜,頂多做個湯什麼,再就是速凍食品加熱,但我吃得很歡。那段時間,我們很少出去吃,除非她上課排練很累,特別不願意下廚房,或者冰箱裏實在搗鼓不出什麼吃的了,才去附近的小飯莊,或者街邊的小館,擼個串,吃個黃燜雞飯什麼。我們仿佛很享受這種簡單的兩人生活,不願意和人分享,多一個人多一雙眼睛都不行。
    夏夏住的地方小,沒有專門的餐食區,也沒有餐桌。吃飯,就在沙發前。茶幾當餐桌,鋪上幾張報紙。夏夏坐沙發,我盤腿坐床上,腳丫和盤子、碗在一個水平線上,蠻好玩的,像野餐。吃什麼不重要,主要是兩個人在一起吃。偶爾,吃著飯,夏夏碰到我的胳膊或者腳,頓感“好舒服”。剛衝過涼,肌膚溫度低,她從廚房出來,手心都是燙的,摸在涼涼的肌膚上當然好感,於是,這頓飯就吃不好了,就地躺倒,由著她撓我,或者把醬汁塗我身上,連帶著一起舔我。有時候就瘋笑。因為我怕癢,越有準備越會觸發我的癢神經。
    夏夏屋裏沒什麼醬料,能抹在我身上吃的,隻有一罐藍莓果醬,深紫深紫的那種,把我弄得好可怕,但一定好味,要不夏夏不能品那麼久。我說,不甜的齁死你?夏夏說:“不啊。”藍莓醬在甜醬中是最不甜得一種,這我知道。有次,我對夏夏說,幸好你不是川妹子,你要是川妹子,手邊總有罐麻辣醬什麼,我就完了。夏夏說:“你提醒我了。明兒就去超市買罐川味醬,抹你身上,特別辣的那種。”我佯裝出一副哭喪臉,哦靠,好歹毒哦,把歡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那些歡樂的日子,我常整宿不回家。每天都說要回去,臨了,夏夏問我“回不回啊你?”我都耍賴,四仰八叉躺床上,累死了,回不動了!除非你扛我。夏夏當然扛不動我,連挪都挪不了。沒多會兒我就在床上睡著了,給夏夏留了一小塊睡覺的地兒。
    有次,表哥給我發短信:玩多晚都得回家過夜!
    還有一次,短信內容是:誰允許你不回家睡?
    我怕表哥彤姐真為這事跟我認真,趕緊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回家。每次回家還把動靜搞得特別大,告訴他們,我回來了!告訴他們,我再渾,哥哥嫂嫂的話還是聽的。
    沒幾天,表哥表嫂出差了,我也就安心在外麵夜不歸宿。要是遇上表哥電話我,我便說,在家呢。語音裏特別強調那個“家”字,我特別會根據需要調整“邏輯重音”,仿佛是天生的本事,學話劇表演的都沒有我用得準確到位。表哥問我,既然在家,座機幹嗎不接?我隨口搪塞,不是說自己在廁所,就是說剛下樓取了個快遞。表哥“啊”一聲,算是表示理解,沒再追究。也許,他們心裏早明白,管我已經很難。二十出頭了,還能天天看著?有這個精力嗎?除非生意不做,全天候。
    我一生有過許多新鮮的經驗,其中有一條就是總結出,反叛的孩子必撒謊。撒謊是反叛期的重要表現。而情節和程度的輕重,取決於是不是在重大事件上撒謊。我是屬於在原則性、重大問題上保持誠實的哪一類孩子。
    我知道,有時,夏夏在五子那裏晚飯,晚飯後還去泡泡吧,喝個茶,或者K歌什麼,我並不在乎。五子不計較我已經不錯了,憑什麼我還計較別人?我已經不會像過去那樣,聽說五子在外麵玩,趕緊去湊熱鬧,蹭個飯局也好,像個傻小子。從情感上說,我不會再去摻乎五子的事。從情理上說,他和夏夏在一起,我要是去,就不僅僅是攪局,而是自找沒趣,找茬子,找打架,就不厚道了。
    夏夏也不避諱我,凡去五子那,她都照直對我說。從五子那兒回到家,夏夏第一件事就是電話告訴我:“我到家了。”
    我一看時間,還不到十點,心裏就有點高興。不到十點就回家,太說明問題了。
    不言而喻,她和五子的關係處於一種膠著狀,或者說始終處於一種達不到沸點的狀態。再說,就是十二點回家,我也有思想準備。過零點,通宵沒回,我又能怎樣?偏偏夏夏每次都是九點、十點就回。就算是存心做給我看,我尋思,能做到,就不易。
    接完夏夏十點光景來的電話,我便說,我過來?很簡潔,三個字,但口氣很興奮。夏夏從不拒絕,頂多說:“你要累了,就別過來了。”夏夏從不說自己累了。
    我聽得懂夏夏的意思,便說,才十點,玩一會兒吧。
    這一晚,可能就是一宿狂浪。到天色放光。
    我並沒有注意到,那時正有一種可怕的情緒在蓬勃滋生,而且來勢凶猛發展迅速,那就是夏夏對小飛的怨恨。而正是這種怨恨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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