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畫廊  23、“辟邪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7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23、“辟邪劍”
    這年十月,我回去看望馬丁,無意中又在那張老式的高背沙發上坐下——我等著馬丁散步回家。在他臥室裏沒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安東尼告訴我,現在馬丁很少用這張沙發,他總是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這張空無一人的沙發,神情黯淡,像個失意的老人。安東尼問我,這張沙發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誰知道,也許它的酒紅色很像一個遲暮美人吧——馬丁在追憶什麼初戀的情人。
    安東尼讚同我的揣測,說:“一個人到了追憶的階段恨可怕。說明心正在變老。”
    我說:“沉溺於往事的人,腦子往往是昏聵的,就像吸食了那玩意,幻象無窮。”
    其實,我心裏明白,馬丁盯著沙發時,內心非常激蕩,充滿了對往事的追戀。我注意到,那張沙發的扶手和座墊上至今還殘留著一些可疑的汙漬。
    …………
    那天,因為Levi在我家留宿的事,馬丁硬是和我過不去。為了平息無謂的紛爭,我隻能用自己的方法來對付他……雖然很幼稚。
    我坐在沙發上說:“我要讓你看到真相——這樣你總能相信了!”
    我努力讓自己精神集中,但是不行,真的不行。精神的作用太重要了,我那時候腦子太亂,內心充滿忿懣,這一切都讓我無法進入狀態。
    我開始使勁對付自己,暴力得很,與自虐無異。
    我著急地說,他媽的,更說不清了,怎麼回事?這下讓你抓到把柄了,以為我三天裏真幹了什麼,幹了無數次!我仰在沙發上大叫,槽你媽!怎麼這麼不爭氣!!
    這回輪到我歇斯底裏了,我嚎著,折磨著自己,我說,你給我證明啊!我說,我完了,馬丁,你這混蛋,我這輩子毀你手裏了!!那時候,我真以為自己會從此無能,我想,我才19歲,遭報應了。
    馬丁撲過來——他這下可逮到機會找到合理的借口了。他說,別這樣小Tony,你別緊張,別慌,一切都會好的,我會幫你……他像嗬護嬰兒一樣捧住我腦袋,親吻著我的頭頂,向上帝施恩於他的聖子聖徒……他可真會利用時機,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迫不得已。演戲一樣演得真好。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一直認為馬丁就是個地地道道的“戲精”。
    我一直奇怪於這種關係。倘若說,這種關係確乎存在,以道義或不道義的名義,那麼,上帝對於人世苦心孤詣的安排還有什麼實際意義?顛覆,無所不在。然而,顛覆上帝是需要勇氣的,需要具有叛逆精神。大逆,是不是就是“不道”?現在看來也未必。
    我糊塗了。
    但我終於知道,上帝不是不可以被顛覆,上帝是寬容的,也是粗心的,他締造了亞當和夏娃後,留下了誘惑的蛇,於是,詭異的蛇繼續誘惑著人類,去嚐試偷食其他別有滋味的禁果。
    其實,與其說蛇繼續誘惑著人類,不如說,粗心的上帝並沒有花心思填平人類欲望的深豁,他老人家為人類尋求別的可能留下了機會,任由人類去顛覆原始的欲望,由原罪演化出五花八門的新的罪愆。
    隻要有雨水和日照,就能開放出奇異而美豔的花——上帝給與世間萬物生存、生長的條件太過簡單了。然而,上帝就是這麼定義的,一經定奪便不可更改。馬丁作為一個有神性的凡人,深諳這個道理,利用各種可能給我足夠的生長條件,於是心花被催放,隨之綻開……豈止是心花開放,整個人生都在蓬勃生長……我慢慢進入的那個生命狀態,總是伴隨著陣發性的嚎叫,就像衝出母體胎衣時本能的掙紮……漸漸,這種天性,像暴風雨掠過,漸行漸遠,雖然還有殘留,卻已經毫無威力。
    馬丁駕馭掌控他人竟有如此神力,讓我驚訝,目瞪口呆。我一直對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操控有強烈的抵觸,而在這一段時間裏,我卻顯得非常淡泊,或者說完全認可了其中的合理性。我不知道自己是變好了,抑或變得更加不可理喻?我想,隻要能感受到好,那就是天上那位老爺爺認同了。
    我說:“相信了嗎?我和Levi三天裏什麼事也沒發生。”我竭力要證明這一點,竭力要辯白自己沒有“劈腿”“劃艇”。我為什麼要爭取他的“相信”?旁人眼裏,我是不是很傻,很沒腦子?後來,等我長大一些,思想也比較成熟了,我才漸漸想明白,當時是馬丁讓我不知不覺地承認我是他的私有財產,無可抗拒地被擁有。仿佛被洗腦。
    馬丁不再像蛇一樣試圖咬死我的時候,對我說:“別人不知道愛護你,你自己也不知道,隻有我知道……”他說這話時,噙著眼淚,讓我相信他真誠萬分。
    我無言,任由馬丁愛護我,用愛意取代紛爭。
    後來,我要求他離開一會兒,他答應了,盡管有些尷尬。總的來說,他是知道進退的,許多時候不願意看到我由急躁演變為狂躁。
    說起這次紛爭,他認為,“這是一個靈魂要進入另一個靈魂必然產生的排異現象。”這是在一次午茶時,他把我麵前那杯咖啡的拉花攪碎。那是一個三葉草圖樣,我挺喜歡的,卻被他攪碎了。我說,幹嗎?我不明白我的咖啡,我的三葉草,礙他什麼事?他不回應我的詰問,徑自說:“一個靈魂要進入另一個靈魂,寶貝,不要把它看得那麼惡俗。”
    我說,一個人有一個靈魂就足夠了。
    馬丁哭笑不得:“這不是你接納不接納的問題,兩個靈魂終究要融合在一起,於是才有刻骨銘心的愛。”
    我說:“馬丁我特別害怕你說什麼靈魂不靈魂,這兩個字從你嘴巴你說出來,特別詭異,特別妖魔。”我心裏其實想的是,怎麼覺得你像個巫師,滿嘴玄幻的、蠱惑人心令人迷惘的謊言?但我沒有說出來。
    馬丁顯得很無奈,他說:“我發現你是很難弄的孩子——到今天為止你一直是和我別著。”他檢點自己說,他還是對我了解不夠,對待我可能需要花上比別人多出十倍百倍的耐心。話雖然這麼說,但我覺得馬丁還是不能輕易放過我,也不會承認對付不了我,甚至不見得對我有多大耐心。他總像是提著一把劍,在我身上遊走,在我放鬆警惕、“真氣”不足的狀況下捅我一下,雖然每一次都被我的“辟邪劍法”抵擋住。
    金庸大師認為“辟邪劍法”無招無式,卻無招勝有招,在《笑傲》的五大劍法中排名第一,是劍術的至高境界。
    ……馬丁說我是個特別難弄的孩子,或許是。很長時間,我和馬丁之間都沒有實質性進展,他曾多次誘導我“進入他的靈魂”,但由於我搞不清這種關係,被我拒絕了——我這個人“別”的地方就在於此,不明白的沒弄清楚的事,就想弄明白,否則心裏就別扭,一別扭,幹什麼都沒興趣。
    有時候我也想,我是不是在一步步退卻,這樣下去,最終會怎樣?我不免為自己擔憂。
    那天,我從學校回到家,發現Levi已經離開了。到底隻是皮肉傷,有三天五天的養息也差不多了。再說,他也未必習慣在別人家長住。他走,連招呼都沒打一聲,我家小阿姨說,連聲謝都沒說。我倒不在乎這個。Levi就是這樣的人,驕橫著呢,從來都沒對什麼人說過謝。他能主動跟我道歉,已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之後,我一直沒有和levi聯絡,怕馬丁再生事。煩這些破事。
    可是,馬丁並沒有放過Levi,這讓我憤怒不已。他這麼記恨,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連小小的Levi都不願意放過,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馬丁對Levi的致命打擊是,他揭露了Levi嗑藥的事,而且毫不留情地向Levi父母公開。Levi家庭是多顯赫的家庭,怎麼能容忍發生這樣的事發生,於是,事情就鬧大了。當我知道這事時,Levi已經被家人送進了警戒所,強製戒毒。
    之前,我不是不知道Levi那些個破事,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犯得著去管別人家的閑事嗎?可是,是我無意中向馬丁泄露了這件事,於是,我不能不管了。
    我到警戒所探望Levi時,發現他整個人就像個精神病患者,臉色蒼白,神情消沉萎靡,本來就瘦的身形更瘦了,先前的傲慢、驕橫、涎皮樣蕩然無存。一個人可以落泊成這樣,看著讓人真想嚎啕大哭。
    從警戒所回來,一路上我都在重複一句話:馬丁我真想抽你!
    是馬丁讓我在叫花子一樣的Levi麵前抬不起頭來。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