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畫廊  22、抱枕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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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抱枕
    我們在Annsiang餐館坐定,少不了招來注視的眼光,有一對夫婦看見Levi滿臉是傷,趕緊換了張桌子,就是想離我們遠點。
    點單的時候,他都要了雙份,還點了龍蝦湯。我看著他吃,一點沒胃口,其實我也很餓了。
    他真的餓慌了,稀裏嘩啦連帶我那份一起吃完,然後說:“付賬吧。”
    原來他身無分文,兩個同伴去醫院的時候,他把錢包一古腦塞給了他們,這一點還算他有良心。可我算什麼?我是被賴上了,無奈地搖著頭,把單給買了。回去路上,還花錢給他買了些紅花油、鎮痛貼什麼。
    回到我家,我給他放了滿滿一缸熱水,讓他泡澡,他在浴室大呼小叫,說自己這裏痛那裏痛,大聲喊著:“Tony,你這混蛋,你進來給我揉揉啊……給我加點涼水啊,你存心要我死啊!?”
    後來,我家小阿姨說,受傷的人,是不能泡熱水的,要冰敷。我說:“管他呢,給他洗澡已經不錯了,這壞蛋……這人是壞蛋誒阿姨你知道嗎?”
    我看他右手舉不起、轉不了,洗澡真的困難,隻好幫他,動作還不能重,稍一使勁他就罵人。可我粗手粗腳的,哪裏會服侍人?我要他從浴缸裏站起來,他賴在泡泡中說,不行,我站起來不是全讓你看到了嗎?我說你神經啊,我要看你幹嗎?!他不說,也許我還不會去注意,說了不讓我看,反而提醒了我。從肥皂液中站起來的一刻,我說:“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其實,不是個上等貨。”他沒明白。
    他身上挫傷的地方根本不能用水激,全靠我用毛巾蘸了水一點點把肥皂液淋幹淨。他胡折騰,弄我滿頭汗一身濕,我幹脆脫了衣服,穿著短褲給他洗澡。我為他淋著水,心想,我可真是個大善人,對這麼個羞辱過我的人,一點也不記仇,還給他吃,供他住,幫他洗澡,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太高尚了。
    給他全身抹藥又是一場“戰爭”,我按藥方上說,塗上藥要反複搓揉,藥性才能滲入,這自然是很痛,我要他在床上躺平,我剛把藥抹到他身上時,他就挨了一鞭子似地跳起來,嚎叫道:“Tony你他媽的……你比那幫人還狠啊……我殺不死你!怎麼全世界的人下手都那麼重啊?!”我說你他媽想不想早點好?你要再這麼鬼哭狼嚎,我扔你大街上去。
    他乖了,直挺挺躺著,由我擺布,嘴裏“噝噝”地抽著冷氣。有樟腦薄荷的藥液挺刺激的,我看他一聳一聳地不老實,便說:“跳什麼跳?到這份上還有這勁?”
    他說:“Tony,你別欺人太甚。”
    我說:“還好啦——”
    他說:“今天我讓你占上風,等我傷好了,Tony,看我怎麼收拾你!”
    “落草的鳳凰不如雞,”我笑著說,“明兒還不知道是雞是鳳凰呢。”
    “今天不行,今天我他媽的委屈死了啦……”Levi一個勁嚷嚷,把臉埋進枕頭,一副羞於見人的樣子。我差點沒笑出來。轉而想,他一定是感到安全了,否則哪有心思跟我鬥貧。剛才在警局完全是一幅哭喪臉,連話都說不利索。我為自己能給人帶來安全而感而自豪。
    Levi連著三天都在我家睡。第一夜,我們還擠一個床,我的床很大,但沒睡多久,我就不舒服了。我睡相差,睡著了四仰八叉的;他也不怎麼樣,睡著睡著,胳膊腿就架我身上了,我推開他,他醒了,幹脆坐起來。我問,幹嗎?他說:“熱!”我覺得這情狀不大好,半夜三更再跟他鬥嘴,會影響家人,於是就睡到地上。
    黑燈瞎火的,他問我:“Tony,你喜歡抱著人睡嗎?”我說:“不喜歡。”他說:“我喜歡。哪怕抱個枕頭也好——我在家就有一個好大的抱枕。”我說:“那你就抱個枕頭吧。”後來,他再說什麼我都不理他,裝睡著了。
    那個下半夜,我既無蓋,也無鋪,連個枕頭都沒有,就那麼將就了大半夜,而他枕一個,抱一個,睡得呼呼的。第二天,我讓小阿姨給我鋪了個軟乎的地鋪。
    我抽空去醫院看了看他那兩個簡直是混湯吃的“保鏢”,傷得真不輕,沒有十天半個月出不了院,還有一個蛋蛋被狠命踹了一腳,直不起腰,撒不出小便,直擔心自己的今後會不會成為太監。
    三天裏,我照常去上課,我不能讓學校和同學真以為我犯案子。讓警察從教室裏提溜出去已經夠丟麵子的了。下了課我打一會兒球就急著回家了,聽小阿姨說,Levi白天隻是睡。
    晚上,我做作業,Levi把CD機開得震天響,我不得不給他戴上耳機。
    Levi聽著音樂,問我:“Tony,你願意做我的保鏢嗎?等我傷好了以後,做我的保鏢好嗎?我按月付你酬金,按周也行——”
    我說:“去你的。”
    他說:“那你是馬丁的保鏢嗎?”
    一聽這個我就來氣了,之前損毀我的那些話我還沒忘。可我不打算跟他較真,沒好氣地說:“馬丁又不打架,又不和人積怨,他要保鏢幹嗎?”
    他說:“那你幹嗎老和馬丁在一起呢?”
    我幹脆說:“你不是說我是馬丁的Catamite嗎?”
    他涎皮兮兮地笑著:“你還記仇啊?”頓了半天,又說,“要做Catamite也不給馬丁做,要做也做我的Catamite。”
    我掐住他那條受傷的胳膊,痛得他哇哇直叫。我說:“叫你嘴賤!”
    我說:“你要不怕今後還有人毆你,你就盡管說,你讓別人打死也沒我什麼事。”
    他說:“你這句話我聽了好舒服,心定了。你雖然不會做我的保鏢,可一旦我有事,你是會全力以赴幫我的,是吧Tony?”
    我說:“我可沒說。再說我也沒那本事。”
    Levi突然扶住我的肩膀說:“我為那天的話跟你道歉。”他說他已經把我當作朋友了。
    我看著他,不能想象以前他是那樣的可惡。那一瞬,我甚至覺得他長得還挺帥,雖然瘦,但白白的,有一股貴族之氣,而且那種小無賴式的油滑也不乏可愛之處,雖然我曾是那樣討厭他。
    我沒有把這一切表露出來,隻是說:“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得到報應了。再說,我也不缺朋友……”
    由於Levi在我家住,那幾天我沒顧上去馬丁那。馬丁終於知道了這一切,他開始大發淫威了。
    那天,馬丁一連幾個電話把我催過去,見到我冷冷地說:“學校很忙吧?打那麼多電話也不過來——”
    我說:“有點。要科目測試呢。”
    他說:“知道要測試還”劃艇”?你真能分神。一心能派幾個用場啊?”
    我開始沒聽懂,說:“沒有啊。誰說我去玩劃艇啦?”後來才知道,他說的“劃艇”是兩杆槳同時劃的意思,也就跟我們說的“劈腿”差不多,但不完全相同。
    馬丁聽我說沒有,冷笑著說:“你每天學校出來都幹什麼去了?”
    “回家。”我說。事實上我就是回家了。
    馬丁說:“這麼乖?家裏有人等吧,急著要回去。”
    我聽出味兒不對,本想把Levi的事前因後果對他說一說,可看馬丁醋兮兮的態度,反倒不願意了,脖子一梗說:“什麼急著回去?我回家不行嗎?再說,我愛去哪去哪……”
    我一根火柴把馬丁這根導火索“嗖”地點著了,他臉一變,大聲對我:“Tony你學會說假話了?你居然有事對我隱瞞了。你把什麼人帶回家了?”
    我說:“我隱瞞什麼啦?不就是讓Levi在我那兒住幾天嗎?”
    他說,你早為什麼不說,我幾次打電話給你你都沒說,隻字不提,這會兒才說?不管是不是故意,結果就是隱瞞了真相。他還問住幾天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住幾天?他追問:“你們睡一床了嗎?”這句話可把我惹毛了。
    這氣氛已經不可能讓我冷靜地把事情原委講清楚,而且我覺得沒必要去做解釋,我說:“睡一張床又怎麼?我和Levi睡一張床也不管你的事!”我就是這脾氣——現在看來,許多事情都是我由於這直耿耿的脾氣弄糟的,喜歡把話往死穴裏說,改不了,觸怒我之後,我的壞脾氣變本加厲。
    馬丁開始數落他對我的好,以及我如何氣他,又抓頭發又捶腿,非常神經質的樣子,每一句話都是我不願意聽的。他說,他早就告訴過我,不能容忍任何人與他分享我;他說我是個表麵單純內心非常活泛的人,隨時隨地都有“劃艇”的危險;他說,我怎麼能相信你們每天睡一床什麼事也沒有?我覺得能說出這話來,真惡心,基本跟狗急跳牆沒什麼兩樣。
    我說:“你別借題發揮了,我受不了你的歇斯底裏,你要達到什麼目的就說,我是個粗人,你不說的明明白白,我不會領會你的意思。”說完,我回身坐到那張高背的沙發上——我清楚,最後就是這,一切捶胸頓足都是鋪墊。
    很多次了,馬丁迂回著要我明白,他需要我幹嗎,這是他的興致所在,而又不願意把這層意思直接說出來,於是就特別折騰,直到我捱不住煩。
    這是件很蠢很虐的事,但我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把我逼嗨的事,不習慣又能怎樣?不習慣過不了門……每一次,我陷在那張酒紅色的高背沙發裏,都有一種在蛇堆裏放浪起舞的悲壯,四周布滿了隨時要置你於死地的白色蟒蛇,它們要咬死你,你的舞蹈不過是垂死的妖豔,勉力維持的瘋魔,氣息奄奄的狂浪……
    我在老地方坐下後,對馬丁說:“今天你離我遠點……我受不了你對我凶,轉臉又對我好。”
    隻要我能服帖,馬丁立刻可以卑謙得像條苟延殘喘的老狗,他在沙發對麵的床上坐下,歇斯底裏的情緒頓時收斂了,兩條胳膊甚至老實地垂在身體兩遍……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很快就會發作,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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