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隱隙
    馬丁聽說我答應荷莉去電視台做節目，竟然勃然大怒。
    他說Tony你這孩子是不懂事的，你雖然長得帥，人見人愛，但不適合做這個，你根本不識池塘裏的水有多深，那是Bane（毒藥），是Poppy（罌粟）！娛樂圈裏牛鬼蛇神豺狼虎豹各色人等都有，不比黑社會差，那是你玩得的嗎？好事我會阻止你去嗎？對你有發展的事，我會反對嗎？你不聽我的忠告會吃苦頭的！
    我被他罵得有點懵，馬丁向來對我和風細雨，從沒有這樣過，我甚至不知道他是這麼激烈的一個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馬丁數落完，撂下我一個人去畫廊展廳了，氣似乎並沒有消。這樣子反倒更像長輩，像父親，至少是一個特別在乎我的人。無形中，我越來越像“他的人”。在他的書房，我進退兩難。
    後來我在他書房的大靠椅上睡著了，我這人就是這樣，一有煩心事就瞌睡，接著就睡得亂七八糟的，一忽兒雲上，一忽兒水底……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馬丁正輕輕親著我。就那麼鞠著身子。也許是剛醒的緣故，我覺得周身發軟，不想動彈，這讓馬丁誤以為我很需要這種親情——回想當時，我並沒有去想別的，隻是不想動彈，也許內心正希望馬丁別再追究我的過錯，就像一個做了壞事的孩子，為了求得長輩原諒，慣於使用示弱討好的手段。
    馬丁親我方式好溫情，他逐漸緩和下來的態度讓我安心，至於用什麼方式我已經無法考慮……隻是在他涼絲絲的唇接近我的嘴角時，我避讓了一下，這是不該有的接觸，違規的方式，我那混沌的意識裏對這個還是清楚的。
    馬丁沒有親到我的唇，開始摸索我的腿，有意無意的樣子。我囁嚅道：“別那樣……”
    “我非常想……”馬丁說。“太美太誘惑了。”
    “別那樣，求你，好嗎？”我說。
    馬丁放開我，說：“我想了一下，荷莉那裏你還是去吧——”
    “不去了！”我說，馬丁的退步助長了我的小性子。
    馬丁說：“既然已經答應人家，不去就不好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
    馬丁陪我走進SGTV的時候，荷莉顯得一驚一乍：“耀得我眼花——”她說，“這孩子自己會發光。馬丁我發現Tony是屬於小魔鬼那個類型的誒。”還說，“我知道你會來保駕，有這個必要嗎？”
    荷莉說，你來的話，今天的節目一定“砸鍋”。
    新加坡人一般不說“砸鍋”，“砸鍋”是北京話，因而她把“砸鍋”兩個字說得特別好玩，從中能看出她和馬丁的交情非同一般，我在一邊則始終是很囧的狀態。
    我問馬丁，小魔鬼類型是什麼類型？馬丁想了想說：“也許是指變化吧。”
    那天，我確實有些變化，但隻是稍稍一點而已。馬丁為了我上電視特意請了造型師，還為我挑選了衣服。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別人擺弄，我感到特別別扭，拜托他們千萬別過火了，別弄得“人不像人，我不是我了”。而馬丁對造型師的交待也是“基本保持本色”。
    那天我穿了一件本色白的襯衣，麵料既輕又薄，全靠熨燙支撐起整個衣型，因而顯得考究。因為過於正式，我感到拘謹，開始還執意不穿。荷莉也說不好，她說，我以為你會穿得比較Fashion，比如無袖裝什麼，深V領什麼。不該把好看的手臂藏起來。不過，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特別堅持。
    荷莉說今天請了三個嘉賓，Tony的定位應該是素人的那種。我說，既然穿得不合適，那我把身上這件襯衣換了？荷莉說：“不用了，許多時候我都懷疑馬丁的眼光……不過，有時候由不得你不信。”她嘀咕道。
    荷莉說的三個嘉賓，一個是新加坡的新晉藝人——那個叫Domi的“新人”後來還成了我很好的朋友；一個是香港廣告業的風雲人物，另一個就是我了——一介平民，窮小子一個。當然都是男性。其他兩位都是老經驗，在鏡頭前談笑風生，我則開始流汗……這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玩。
    開始錄像時，馬丁坐在燈架子後頭，看著我。
    由於緊張，荷莉在節目錄製前所作的“最後提示”，我什麼也沒聽見，一個勁地尋找埋在暗處的馬丁，希望能得到一個鼓勵的眼神。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馬丁對我有多重要，也許今後他就是一個扶持我發展的“貴人”——許多人成名不就是仰仗一個好的經紀人，或者有一個出色的經紀團隊嗎——而當初見到他時，我簡直懶得理他。
    人在某一個人生階段往往會處於那麼一個狀態：麵對複雜紛繁的生活突然就感到無所適從，特別需要一個支撐點。當然，那個支撐你的人，你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人家憑什麼無緣無故地幫你？這事到後來，往往是他要把你抻直就抻直，要你彎曲就彎曲，你要是倔，就把你每天放在模子裏捶打，看你走不走形？！那時候你會感覺彎曲並不是不可以，能屈能伸也是一種生活狀態，抑或說是求生技能。
    荷莉看出了我的局促，她讓造型助理過來給我吸吸臉上的汗，悄聲對我說：“你看起來很好……身材棒極了，隻是注意不要再出汗了——。”
    我低頭看自己，發現襯衣已經被汗水粘附在身上……
    攝像機倒計時開始了……紅燈驟亮，像一隻狼眼盯著你看。
    過去那麼些年，當時的許多細節我已經記不真切，反正這個專做男性午夜節目的強悍女人完全不按規則做事，她現場的提問和事前給我的“提綱”幾乎無關，而且比較出位，許多問題都不在我人生經驗裏能找到答案，比如：撞吧，泡妹，一夜情……荷莉說起這些事，從容不迫，舌頭都不帶打彎，這讓我越發緊張，渾身發熱，如果當時有可能退場，我一定會溜之大吉。想到馬丁曾經說我“不適合”做這個，不是沒有道理，他早早領教過荷莉是怎樣一個難弄的、喜歡搞突然襲擊的角色。
    其他兩位嘉賓看來是久經沙場，特別是Domi更是知道該怎麼應付，不時無厘頭一把，把一些棘手的問題搪塞過去，化解掉那種“被逼到懸崖上”的尷尬——名人的隱私是不可曝光的，反之，名人是不可以沒有隱私的——名人沒有隱私就像男人不長胡子一樣丟糗——這是很微妙的對立與統一。
    讓世人知道名人有那麼點隱私，又看不到全貌，肯定是件很刺激很撩人的事。這檔午夜節目做的就是這種效果，所有的談話都在若明若暗之中，許多問題在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中迂回斡旋，隻能意會，不可道破。荷莉靠這個提高收視率，名人靠這個提高知名度，積累人氣、粉絲，而我呢？我幹嗎要摻合其中？我開始困惑了。
    由於我老不接話題，荷莉開始把問題直接拋給我，不叫我冷場，記得第一個回合我就卡殼了——
    當時荷莉要嘉賓回答的一個問題是：當情緒興奮時，你固有的習慣或者說小動作是什麼？原話不是這麼說，意思就這意思。當時，我都沒聽懂。當Domi回答是“大聲喊”，另一個回答是“使勁憋氣”後，我才恍惚知道什麼叫“固有習慣”了，但我沒接話。我不知道我夠不夠格回答這個問題。
    荷莉轉向我，單刀直入地問：“小Tony你呢？你興奮的時候會做些什麼有趣的小動作？我想一定是很有意思的。”記得當時Domi還追問了一句：“為什麼你覺得他一定會有趣呢，莉莉姐？”荷莉給了他一眼，特別曖昧的樣子，繼而說：“他年輕，率真，沒有表演的成分啊。”
    我緊張地回答：“我……沒有。”荷莉明明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是“沒有固定習慣”，可為了調侃，故意說：“什麼Tony，你這麼個大男生，沒有過開心過興奮過嗎？你難道沒有接受過生日禮物，聖誕禮物？你不會連笑都不會吧？！”
    她這麼一說，現場的人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