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畫廊  16、雪團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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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雪團
馬丁助理安東尼給我看過一些馬丁的日記,那是他從馬丁私人電腦上Copy下來的,依我看,也不是什麼日記,沒有日期,沒有環境描述,就是一些即興的想法而已,零零星星的,記錄了那些日子馬丁內心的煎熬。
在我看來,寫日記是最愚蠢的行為之一,不是明擺著要人知道你內心的隱秘嘛?一個人內心的隱秘上帝知道就行,幹嘛要人所皆知……其實,上帝知道了也於事無補。
安東尼從電腦上獲得馬丁的日記,並不意味著他在竊取隱私。作為私人助理,馬丁從不對安東尼隱瞞這些;作為與馬丁關係特殊的男人,馬丁內心真實的感受向來都對他公開,意在提醒安東尼:Tony是無可替代的。馬丁這麼做很可惡,至少對安東尼是不公平的——我這麼看。
馬丁日記裏怎麼寫,當時我很不在乎,安東尼給我的紙質件,匆匆一看,就扔廢紙簍裏了,留下記憶不多。印象中,除了記錄了當初遇見我時的一些心理活動外,還有就是對感官感受的描述,比較露骨——那究竟是一個中年男性的情感饑渴?還是一個懷春女子的情欲煎熬?從字麵上真識別不出來——但我能理解。
馬丁,一個沒有婚姻、沒有家庭的男人,以神經質的筆觸,獨白的口吻,寫了一本類似於馬特。海格《活下去的理由》那樣的書,可供心理學作病理研究。
(我寫完這段文字,覺得沒有馬丁日記的實際內容,有點對不起讀者,於是跟安東尼聯係,問他有沒有保留馬丁的日記,能不能把日記的內容給我一點?安東尼還真照辦了,及時發了郵件。於是,我才有可能選擇性地公開一部分馬丁日記——自然是挑可公開的予以公開。他的文筆很隨性,畢竟不是作家一類的人物,且喜歡用句號,還多有繁體字,這一點必須要說明。)
馬丁日記:“……我已經獨自生活了近四十年。一個普通人,卻過了近四十年和普通人不一樣的生活,其中的苦澀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托尼的出現很偶然,但覺得他是早晚要出現。他是上天完全按照我的意願造就的。喜歡這種類型的孩子。我喜歡的類型很單一,除此之外也許不會喜歡什麼。”
“托尼是那種精壯型。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線條完美,沒有一處疲遝鬆軟。體脂極低。這麼高,腿卻細細長長,真的很少見。開始注意到他時,身上服務生的製服都沒有穿整齊,讓我無意中看到鎖骨下的一小片皮膚,突然激動不已……”
“看他的臉永遠不會厭倦。五官都是標準件,說不出有什麼好,也挑不出毛病,總之文字在此地很無力。文字實際上十有八九不能說出事物的精華,古今中外,無論你是什麼大文豪,概莫如此……要說缺點就是讓我總也記不住他的臉。眼睛一閉上,想不起他的長相,腦子裏突然很空……所以,第二天急於要看見。”
“我是學畫的,閱人無數,閱美人無數。男、女、東半球、西半球、白人、有色人。胴體對於我早就沒有吸引力。”“……牛仔褲這東西簡簡單單,滿大街舉目皆是,唯一他穿牛仔褲的樣子讓我心跳。不能解釋的現象。見鬼了。”“……顯然他可能完全不懂什麼是勾引……他要是懂,我死定了。”
“今天又是很長時間沒有睡著。平躺著,意識到自己已經放不下。對於已經不年輕的我,這現象是不是很奇特?見過他之後,每個晚上都這樣,所以見還是不見是我每天無數次考慮的事……”
“吃了多些藥,還是不睡。用熱毛巾敷臉……心髒明顯不舒服,吃藥的緣故。想緊緊抱著他,也許那樣不吃藥也能睡覺了。”
“有許多設計,但沒有信心去實現。還在設計更多。這種設計了又廢掉的過程折磨著我,費了多少神思。一個人的戰爭。”
“去夜品店的時候,心大慌,看到大部是中年人,有老人,才靜了。購了一些東西,最近大做廣告的那種也買了。不知道是為托尼,還是為自己,就是想買,一時衝動。怕看售貨人的眼神,匆匆出來,是我自己多疑。”
“今天和義大利人談辦展的事,心思很亂,覺得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托尼了,其實前天晚上還一起吃飯。他沒吃完就走了。不知誰來的電話。”
“終於有看到,不容易。沒有辜負我。是夢到過的樣子。我激動得有嘔,是心跳到了喉口。擔心心真的跳出來。”“猛然意識到他是個小孩,之前不知道他那麼嬌嫩。這段時間忘記了他的年紀。他那麼高,健壯,年紀界限就好模糊。他已經過了30就好了,不會那麼自責。溝通也會少些距離。雞同鴨講經常有……”“我無論如何都是有自責的。此生壞了規矩,來世好好做人吧。用來世作抵押,贖罪,不能說我不誠心。但年紀小確實是優勢。好看。因此很矛盾。”
“……象從新活了一次。”
我不能輯錄更多,畢竟是他人的私人日記。
我的做法是剪輯,這樣看起來,馬丁當時的情緒脈絡就比較清晰,亂七八糟情緒化的話不讀也罷,有些也確實不宜公開。我幾乎忘記了,馬丁當時還患有嚴重的失眠症,為此他服用劑量很大的催眠藥,這和他特別偏執的、神經質的性格有關。
就在我再次讀馬丁日記時候,安東尼又電話我,問我為什麼突然想起讀那些過去的東西?
我說,我在蘇黎世開公司年會,比較無聊。
我說,他身體這麼差,理應善待他,但情緒上的對立,讓我無法排遣內心對他的詛咒。讀一讀也許就不那麼記恨馬丁了。
安東尼在電話那邊欲言又止。我知道他的心,於是又說,兩碼事,我現在不可能對馬丁有任何原諒。但是,一個人,隻要稍微有點良心,就不該忘記別人對他的好,更不可以因為仇恨把那些曾經的好都歸咎於惡,即便這個人深深地傷害過他。
安東尼問瑞士是不是已經很冷了?我知道他不想就這個話題再多談什麼,便戛然而止。安東尼說了聲“多保重”,掛了電話。
有一種感受我原先並不知道,讀了馬丁的日記後我才有所了解。馬丁認為對於我這樣一個個性很強的男孩,凡事不能操之過急(這不是他的原話,原話我記不得了,在安東尼給我的部分“日記”中也沒找到相關的內容),他好像是說我“是一個雪團,捂熱了可以融化成水,捏實了都能砸死人。”他說得沒錯,似乎早把一切都預料到了,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果然都沒有背離這一預言。至於他對我的那些溢美之詞,姑且可以不聽,那已經不準確了,我有那麼好嗎?在我看來,他眼裏我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我相信那是一種病態的感覺,有臆想的成份。
對於這些出自一個男人內心深處的文字,安東尼顯然充滿了妒嫉。他內心不可能不怨恨我,他把“日記”揣懷裏就像揣了一把尖銳的刀,隨時都會被刺到;無意中,心就被刮傷。他對馬丁由崇拜到敬仰到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可以說是一以貫之,真正是很用心的。由於我的存在,他的這番真誠和苦心終是得不到理所應當的回報。但安東尼認命,他不抗拒這個現實,這是由安東尼性格所決定的。
在我看來,安東尼那麼優秀,倘若他不鑽在馬丁這個“牛角尖”裏,可以活得很自由開心,但是,人就是那麼個悲劇東西,某種程度說,苦澀滋養著生命,自戕是人生一種偷歡的形式。今天的安東尼隻是馬丁的一個附庸而已,他是那麼順從的一個人物,生活在馬丁的陰影下,逆來順受。
現在看來,當時馬丁對我真是像捧著一個雪團那樣,小心翼翼捧著,不敢碰碎,也不允許別人碰碎我。
轉眼那個夏天就要過去了,我在網球場的勤工儉學也快結束,要進大學讀書了。為了抓緊把假期最後的時間過得開心,我和貓兒的節目多起來。那天,我和貓兒在ClarkQuay附近的一家影院看電影,當我們拉著手從影院出來時,迎麵碰到了荷莉。她已經不能準確地叫出我名字,但依然主動招呼我,還顯得非常興奮:“Hey,Mybaby,太巧了,還記得我嗎?這是你的女朋友嗎?你們是剛看完電影?這是要去哪裏?”女人荷莉一連串的發問,顯示了她的急性子和麻利作風。
當荷莉聽說我們並沒有什麼安排時,就一定要約我和貓兒去附近的咖啡館坐坐。荷莉還是要動員我去電視台做午夜的那檔娛樂節目。荷莉對貓兒發起攻勢,她說,你這麼靚仔的男朋友就不想讓他在公眾麵前露露臉?她說女人最不明智的做法就是把自己心愛的男人藏起來,以為很私有,很保險,其實要不了多久就把他捂壞了——你知道男人壞了是怎麼回事嗎?就是沒有光澤了——像一片枯樹葉,沒有光澤的男人你還有什麼用?
貓兒顯然心動了,在荷莉這樣的大女人麵前,貓兒哪裏抵擋得了蠱惑。她甜甜地看著我說:“我不能想象你上了電視是什麼樣子。聽人說,有的人上了電視會變得失真,你會嗎?”荷莉趕緊說:“怎麼會,我做了多少年的電視,我的眼光在業界是出了名的,我敢保證你的Tony會迷倒一大片Gal(姑娘)。Mermaid,這是女人的驕傲,千萬別像那些老古板女人那樣把自己男人鎖起來,鎖在私人保險櫃裏。錄節目的那天Mermaid你一定要陪Tony一起來哦。”
貓兒的眼睛裏閃著光,分明在鼓勵我去試試。我看明白了。我又何嚐不想?上電視對於我——其實也包括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充滿誘惑,至少是件特別好玩的事。在兩個女人的夾擊和鼓勵下,我答應荷莉去試試。
我們當下就跟荷莉去她的辦公室拿了一份“腳本”,花了半個多小時當場擬的,其實也就是一個訪談提綱——節目錄製現場可能會有什麼問題提給你,需要你如何回答等等,腳本裏都有,並給了你許多提示。做電視節目原來是這樣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拿到腳本那一刻,我已經開始覺得好玩了。
荷莉的午夜節目並沒有馬丁說的那樣邪乎——仿佛會傷害到我。看了腳本,我覺得那些有關時尚、有關男生生活日常的問題都是我可以回答的。我當時甚至想,馬丁到底怎麼想?他差點讓我失去了一個上電視的機會。
但我還是決定把這件事告訴馬丁,因為是他讓我認識了荷莉,況且他曾經強烈反對我去做荷莉的節目,而我擅自答應了。
沒有想到,馬丁聽說我答應荷莉去做節目,竟然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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