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畫廊 2、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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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絕死
五年前的那個日子我不會忘記,那是個周末,離大一期末考試還有一周,我感到事特別多,由於多重壓力的關係,心情顯得特別煩躁。
下午從學校回家後,發現家裏有好的咖啡豆。父親說,剛送走一位從南非回來看望他的學生,兩大罐咖啡豆是那學生帶來的。父親心髒不好,早和咖啡絕緣,於是我對父親說:“給我吧。”父親知道我嗜咖啡如命,二話沒說就點頭了,隨即說:“你最好少喝,我發現你最近臉上長痘。但你可以送人。”
我本來就打算送人的。老馬丁和我一樣,好這一口,如果有一味好咖啡待客,滿臉得意,好象是自己種植自己烘焙的。可這天我的用意並不在於此。那段時間我和馬丁的關係很緊張,經常發生爭吵,有幾次還非常激烈。我不希望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太破壞心情了,盡管在馬丁麵前我寸步不讓,表現得非常任性,態度強硬,甚至舉止粗暴。
我想用送咖啡的機會緩和我和馬丁之間的緊張關係,並且把事情處理得很自然,至少在我期末考之前再不要發生衝突。以往,馬丁要是想軟處理我們之間的爭執,也常常會采取投我所好的方式,送些小禮物、約我吃個飯什麼,我覺得這事兒管用,不動聲色間,雙方就偃旗息鼓。
我拿著咖啡興衝衝往馬丁畫廊去,一心想早去早回,晚上可以抓緊複習功課。可畫廊的人說,馬丁去隔壁的OldHenCoffeeBar喝下午茶了。當時是四點過一點的樣子,我記得很清楚,這時候太陽已經不那麼紮眼,街上的車輛行人逐漸多起來。於是,我轉身找到離畫廊不遠的那家咖啡吧去了。
我必須說一下和馬丁發生衝突原因。原因很簡單,其實也是我和馬丁不斷產生摩擦的唯一原因——
幾天前,國內一演員到新加坡來拍戲,他和我媽媽從前在國內的同事沾點親,也就是姑表之類的關係。他第一次來新加坡,到了之後,發現帶出來衣服完全不適合這裏的氣候,於是就電話我,說,帶我去商場買幾件夏天的衣服吧,我可沒得換啦。
媽媽同事的關係,又是國內來的明星,我很樂意為他做些什麼,當天就帶他去騎士橋、慕絲塔法那樣的購物中心選購了幾件衣服。
我們一見麵就挺投緣,他是北方人,熱情爽朗,開口就管我叫“唐泥弟弟”,我雖然覺得好滑稽,按此地的口音,一般喚作“托尼”而不是“唐泥”,通常英文名後麵也不帶“弟弟”兩個字,但順著他,我也叫起“小威哥”來。
小威哥哥哥的身材和我差不多,帶他買了衣服後,第二天我又選了幾件自己的T恤給他送去,都是成色很新,沒穿過一兩次的那種。聽他說劇組有幾天沒排他通告,又主動帶他去了趟“聖淘沙”,吃了幾頓風味餐。就這些事,卻讓馬丁大不舒服了,說了一些刺激我的話,當時我就跟他頂了起來。
我是倔脾氣,火藥筒子,馬丁你這麼自以為是地幹涉我,我偏變本加厲地狂野給你看!和馬丁吵架後,我為了看劇組拍戲,還在小威哥那裏過夜了,那又怎麼樣?我和他就是一哥們,和劇組其他人也成了“哥們兒”了,吃他們的快餐,和他們一起宵夜喝酒。我不是小孩了,我有我的行動自由,我很坦蕩,馬丁你要管束我生我的氣,那是自找。要跟我擺家長作風,是你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但事情越來越嚴重,一次次吵架,沒完沒了,後來我都煩了,覺得真沒意思,於是,主動想和解。那天,就是我的一個姿態,我想借送咖啡,先把氣氛緩和下來,再找機會把整件事跟馬丁盤一盤。
我提著咖啡豆見了正喝下午茶的馬丁,我是腆著臉去的。從道理上講,我是高姿態,對於我這麼頭野馬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我想馬丁會看到這一點。可事情並非我想得那樣,馬丁一點也不饒我,爭執繼續在咖啡館發生,令我難堪的是它發生在別人的眼皮底下……
記得在咖啡館我說的最後幾句話是這樣的——
我說:“我和小威哥什麼事也沒有,你要我怎麼證明給你看?”“我沒有辦法證明……我已經用我的身體證明了,你還要糾纏不休,那我隻有用死來證明……”這不是氣話,是我當時真實的想法——我覺得我煩透了!
我說完,不假思索地衝出了咖啡館。
我在路邊停留了片刻,當時,我想,我需要向他證明什麼呢?完全不需要……但我感覺一件事說不明白是最糟心的了,它讓我整個人像個炸藥包,而且是個導火索吱吱作響的炸藥包。這時,有一輛房車正朝我開來,黑色的,錚亮,我毫不猶豫地向車衝去,懷著絕死的決心……
那瞬間,我心裏隻有三個字:結束了……
我努力了多少時間的“結束”,終於實現了,我好掙紮,也好懦弱,我如同陷落在荊棘的圍裹中,掙也掙不開,每掙紮一次,伴隨的是周身劇痛,換來的是可怖的刮痕,血淋淋的刺傷……那一刻,我終於勇敢地結束了,那是我期盼已久的解脫……
那瞬間,我看見橙黃色的夕陽綺麗而妖嬈,掛在天邊,落在樓群的背後……我甚至看見馬丁在咖啡吧的窗玻璃後大驚失色的臉,錯愕無比地張大著嘴……從未有過的醜陋。
據人們後來告訴我,我撞上汽車後,身子被車頭狠狠挑起,凶猛地翻了個個兒,就跟翻烙餅似的,然後重重地落在了路邊,仿佛空降下一隻沙包——噗!
我落地的身姿是趴著的……如果,我沒有落在路邊,我很可能被後麵疾駛而來的其他車輛碾過,那樣的話,就沒救了。
人們還告訴我,撞車的瞬間,街上行人發出驚呼。隨即,馬丁從咖啡館衝出來,抱住血泊中的我,跪著乞求路人救我……他完全失態了,呼喊聲絕望而淒厲。一個中年男子抱著一個年輕的男孩絕望地呼喊,人們都以為這是一對父子。
我沒有聽到路人的尖叫,也沒有聽到馬丁慘絕人寰的呼喊,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有沒有流淚,以後也沒人告訴我他是否有流淚。
我能記起來的隻是馬丁輕輕叫“Tony”的聲音,似乎從雲端傳來,隨即便彌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