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不管是對一個人還是一座城市來說都會發生顯而易見的變化，人會成長，城市會發展，難得的是初心。
    四月中旬，海州市似乎準備跳過”初夏”，直接進入盛夏的節奏。人流攢動的街道也已經有人穿上夏裝標配——背心褲衩人字拖。
    時隔一年零二十五天，陸一南終於回到這個曾經令他無比熟悉的城市，闊別已久，說是恍如隔世都不為過。他走在人行道，和陌生人一次次擦肩而過，及至一人一箱駐足於海州大學醫學院門口。
    他變化挺大，門衛大爺沒有認出他。
    “看什麼呢？學生證拿出來我看看”
    陸一南低低地”啊”了一聲，黑色棒球帽的帽簷下是一張禮貌而不失風度的笑容。年紀稍大的門衛除了記憶力減退，眼神也遠遠不如一年前了，他覺得眼前的年輕人很眼熟，像是這個學校裏的學生，隻是見他遲遲沒有亮出學生證，也不好擅自做主放他進去。
    這孩子真俊俏，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看，遠看像是穿著現代裝的令狐衝，近看就是紮著高馬尾的陳冠希，這是門衛大爺對陸一南整體形象的評價。
    “大爺，好久不見了”高馬尾”陳冠希”開口了，“問您個事，法醫係的顏默師兄還在學校嗎？”
    大爺上下打量著他，眼裏滿是猜疑，“你找顏默？你是他什麼人？”
    “家人”
    “家人？”大爺的嗓門拔高了不止兩個度，“你是顏默的家人？什麼家人啊？”
    高馬尾”陳冠希”抬起臉，笑著說：“共用一個戶口簿的那種家人，您就直接告訴我吧，我出國有一段時間沒聯係他了”
    大爺一副青天白日裏遭雷劈了的表情，食指顫顫巍巍地指了個方向，“在市局，他在市局”
    “哦，好，謝謝”
    ”陳冠希”撂下這麼一句話，拉著行李箱往市局的方向去了……
    “你好，我找顏默”
    “顏法醫？他不在，出現場了，剛出發沒多久”市公安局的門衛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態度還算友好，“你是他什麼人啊？”
    “家人”
    “家人？”門衛的表情和語氣簡直和學校的門衛如出一轍，“我可從來沒聽說顏法醫有你這麼年輕的家人，你是他什麼家人啊？”
    “……陳大釗陳隊長在嗎？”
    “呦！你還認識我們陳隊長呢？”門衛被日頭曬得幾乎要合上的眼睛猝然睜大，“和顏法醫一起出現場了”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能告訴我現場的地址嗎？”
    “那不行，這個不能說”門衛說，“要不你給他們打個電話？”
    陸一南靜了須臾，摸出手機，“我手機沒電了，你能借我根充電器嗎？”
    門衛眯著眼看了一下，搖頭說：“我隻有安卓手機的充電器，你這蘋果的，沒辦法了就”
    陸一南很想罵人，可能是天太熱了，他又拖著箱子走了不止十裏地，心情很煩躁，相當煩躁。落地都快三個小時了，心愛的人沒見著，光和門衛打交道了。
    他這次回來又是誰也沒告訴，偷偷摸摸地把手續辦完了，偷偷摸摸地一個人回國。管朔上個星期有事兒回德國了，身邊沒人能通知顏默自己不見了的消息。不過現在想想那個人應該也不在乎他的歸程了吧，畢竟自己當初在電話裏提出遲一個月回國的時候，那個人自打電話掛斷後就沒有再聯係過他了。
    陸一南猜家裏的書房裏一定到處都是他的名字。
    “……傻子”
    “什麼？”門衛豎著耳朵看他。
    陸一南擺擺手，“沒什麼，那您忙著，我先去吃點東西，一會兒再過來”
    他是真餓了，任誰空腹走了這麼長時間也會餓的，又累又餓，可陸一南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公安局周圍那些快餐店他連進都不想進去，於是他打了個車，直奔第一次請顏默吃飯的那家私房菜。
    然後他就在距離私房菜還有五十米的拐角處看到了拉起的警戒線，誤打誤撞地加入了圍觀群眾的隊伍。
    黃白相間的警戒線內，一個戴著防護口罩和護目鏡都遮擋不住自己盛世美顏的法醫正蹲在死者旁邊，時不時地會伸出手翻看死者的手臂，陸一南看不到平躺在地上的死者是什麼個情況，隻看到顏默的一次性手套上沾了不少不明物體，很顯眼，黃褐色的。
    接著，法醫站起身，陳大釗走到他身邊，兩個人估計說了些什麼，接著有人開始搬運屍體，法醫摘掉手套，和陳大釗一起往警戒線這裏走來，應該是準備回局裏了。
    陸一南站在吃瓜觀眾的包圍圈中心，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正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的人，也許是自己的視線實在過於明顯，也許是那個人的職業敏感度又提升了不少，隻見對方身形一頓，幾乎是立刻抬頭望了過來。
    幸虧陸一南反應快！
    幸虧他今天戴了一頂帽子！
    一分鍾後，陸一南才感覺那束近乎審視的目光從自己腦袋上挪開，他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覺得很莫名其妙，為什麼要躲？這樣遇到不是挺好的嗎？
    其實他心裏明白，他害怕，害怕顏默像上次一樣，見到他後二話不說先給一嘴巴子，畢竟這次和上次情況差不多，也是一聲不吭地就回來了。
    陸一南糾結了。
    要不然，他再飛回美國？
    屍體被帶走了，地上隻剩下一灘不明液體，實在沒什麼看頭了，陸一南身邊的吃瓜群眾對於此次案情進行了大膽的預測，陸一南聽了幾句，差點沒把自己的頭都笑掉。
    飯是吃不下了，他就在旁邊小賣部裏買了一瓶酸奶，喝了兩口皺著眉扔進垃圾桶，比那種喝酸奶不舔蓋的人還要豪橫。
    然後他又看到了開在小賣部隔壁的花店——
    “哎？你回來啦？巧了，顏法醫也剛回來不久”門衛的大哥看到陸一南回來似乎很開心，不過當他看到陸一南懷裏還抱著一簇比今天的太陽還要火熱的玫瑰花時，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奇怪，“額，你這去吃個飯，順道還買了束花啊……”
    陸一南笑了笑，把花送到他麵前，說：“麻煩你，把這花轉交給顏默”
    話說得這麼明顯了，又是這麼一束充滿了愛情的酸臭味的玫瑰花，陸一南覺得這位大哥再不明白點什麼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好在大哥沒有讓他失望，懂了。
    “……”大哥接過花，眼神明顯和之前不一樣了，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那種突然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眼神，“小弟弟，你是不是姓陸啊？”
    陸一南眸底閃過錯愕，繼而轉變成狂喜。
    呦！顏默這是公開出櫃，順便把他介紹給單位裏的人了？
    “是，我是姓陸，您知道我？”陸一南的激動已經完全暴露在話語中了。
    “知道知道，市局裏的人都知道”
    陸一南的嘴角快咧到耳後根了，“誰告訴你們的，顏默嗎”
    “不是”大哥是個直腸子，說話屬於那種有一說一，拒絕拐彎抹角，“顏法醫剛進市局時咱們陳隊長說的，說顏法醫有男朋友，姓陸”
    陸一南：”……”
    媽了個巴子的，以前怎麼沒發現姓陳的嘴那麼長。
    “那你們顏法醫怎麼說？”他現在就想聽聽顏默是怎麼向大家介紹自己的。
    “沒說”
    “沒，沒說？”
    “嗯，顏法醫除了工作不會和別人閑聊什麼，平時又是那麼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除了陳隊長沒人敢往他身邊湊。來市局一年多了，我就沒見他笑過”
    啊，這樣啊……
    陸一南眼皮耷拉下來，短短不過半個小時，就因為大哥的幾句話，他這心情高低起伏，波瀾壯闊的。
    “這樣吧，你幫我把這花轉交給他，但不要和他說是誰送的”
    門衛大哥楞了一下，直白地說：“顏法醫應該不會收，之前有很多人給他送過花，都被拒收了”
    一聽這話，陸一南登時從一個颯爽英姿的少年郎變成一個點燃了引信的二踢腳，又把花從人家大哥懷裏搶回來了，“你別送了，我去送，媽的他敢不收我弄死他”
    之前有很多人給他送過花！
    之前有很多人給他送過花！
    之前有很多人給他送過花！
    行，真行。
    陸一南撇下一臉懵逼的門衛大哥大步往裏頭走，連行李箱都不要了，結果剛走進大廳就被一名工作人員攔下。
    “欸欸欸……你找誰？”
    陸一南低著頭，吸了一口氣，說：“我找刑偵技術科的顏默顏法醫，有人訂了花，讓我送過來”
    “門衛在搞什麼，為什麼把你放進來了”這位工作人員年紀輕輕火氣不小一個，話裏的火藥味簡直比陸一南還要濃烈，“這裏閑雜人等不能進來，你把花放到門口的門衛室就離開吧”
    陸一南站在原地沒動，也沒說話。
    “去啊，還站在這幹什麼”
    老子就不走你能拿我怎樣？陸一南在心裏說。
    “劉濤，幹什麼的你，讓你去對麵訂飯怎麼磨磨唧唧的”熟悉的聲音從大廳的某一個角落傳來，腳步聲也隨即由遠至近，“這誰啊，又是來給顏默送花的小妹？門衛在幹什麼，為什麼把人放進來了！”
    ”送花小妹”抬起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陳隊，好久不見啊”
    “……我老天，陸一南？”陳大釗眼珠子差點從眼眶裏蹦出來，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我的小祖宗，你什麼時候回國的，你你你……顏默知道嗎？”
    陸一南搖了搖頭，高馬尾跟著晃蕩，“誰也沒說，想給他一個驚喜”
    陳大釗聞言嘴角抽了一下，猶豫了片刻，訥訥地說：“你這驚喜沒準兒要打個折扣，友情提醒啊，自從你說要晚點回國後，顏默那張臉就沒放晴過”
    陸一南輕輕拍了拍懷裏的玫瑰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說：“所以我帶了裝備”
    陳大釗掃了一眼陸一南懷裏的玫瑰花，表情一言難盡，他身邊那個叫劉濤的，估計是大腦一時間無法吸收大量信息，已經從懵逼狀態成功升級到石化狀態了。
    陸一南看著他們倆，嘴角扯出一個秋後算賬式微笑，按了按陳大釗的肩膀，憑記憶摸到了技術科辦公室。
    咚咚咚——
    沒人開門。
    咚咚咚——
    “請進”
    ”哢嚓”一聲，陸一南擰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
    “把飯放在桌上就行了，謝謝”辦公室裏的人正站在書架前翻閱資料，背對著進來的人，“幫我把陳隊叫來”
    陸一南捧著花，站到他身後，深吸一口氣，說：
    “顏默，我回來了”
    啪嗒——
    是書掉在地上的聲音。

    作者閑話：

    進度條君快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