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森媽媽下葬那天，海州市下了一場雨夾雪，山上路滑，陸一南沒跟著去，韓休元自那天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裏，渾渾噩噩地誰都不理，一天隻靠兩杯白開水吊著命。
    陸一南覺得再這麼下去，這人不掛也要瘋掉。
    “你好歹吃兩口”陸一南把湯匙送到韓休元嘴邊，就差用漏鬥給他灌進去了。
    韓休元怔怔地抬起臉，艱難地睜開全是血絲的眼睛，他不知道有多久沒睡覺了，眼眶通紅而且凹陷得厲害，雙眼皮變成多眼皮，整個下巴胡子拉碴就跟長了一堆雜草似的。他這麼望著陸一南，陸一南都感覺自己後背涼颼颼的。
    顏默推門進來，目光在滿地狼藉上打了一個轉，繼而不偏不倚地落在陸一南身上，“還是不吃？”
    “嗯”
    “他為什麼總是看著你”
    陸一南搖頭，同樣不解。
    “休元，把飯吃了”顏默表情不變，語氣低了幾分，“一會讓阿南陪你出去堆雪人”
    聞言，韓休元的眼皮幾不可查地掀了一下，他像是剛剛上緊發條的娃娃，顫顫巍巍地抬起手，剛舉到半空，卻又因為年久失修似地垂了下來，良久，他那兩片幾乎覆滿了死皮的嘴唇動了動，“你的鼻子……”
    他的聲音低得簡直就像蚊子叫，好在陸一南靠得近，不然把耳朵豎起來也聽不清。
    “我的鼻子？早就好了”陸一南放下碗，捏著鼻子給他看，“你看，一點事沒有”
    “……外麵下雪了？”
    “嗯，下了兩天，雪很厚”陸一南說。
    韓休元慢慢轉過頭，他似乎是想看看窗外的雪景，可是窗簾把屋裏屋外阻隔得結結實實，別說縫隙了，連個小孔都找不到。
    顏默上前拉開窗簾，陸一南扳正韓休元的腦袋，用手虛掩著他的眼睛，大片刺眼的光照進房間，遍地狼藉一覽無餘。
    “把房間收拾幹淨，再把飯吃了”顏默拉起陸一南，“我和阿南在客廳等你”
    二人正往外走，忽聽身後傳來動靜，韓休元捧著碗叼著湯匙跟了上來，含糊不清道：“武要次兼並國子”
    顏默眉宇緊蹙，看向陸一南，“他說什麼？”
    “他說他要吃煎餅果子”陸一南翻譯道，“話說我也好久沒吃煎餅果子了，顏默，你去買吧，去學校門口那一家，他家正宗”
    顏默：“……你不和我一起？”
    “你敢放他一個人在家？”陸一南一手扶著跌跌撞撞的韓休元，一手推著他往前走，“你趕緊去，早去早回”
    顏默不想去買什麼煎餅果子，可陸一南想吃他也隻能去買。隻是臨走時還抱怨一句：放著家裏的飯菜不吃，吃什麼煎餅果子。
    韓休元癱在沙發上，整個人陰氣沉沉，一副死了沒埋的樣子，陸一南進廚房倒了兩杯牛奶，坐在他旁邊，“你是不是想問殷森去哪了？”
    韓休元瞳仁一顫，驀地掐緊拳頭。
    陸一南裝沒瞧見，神色沉靜地喝著牛奶，“沒人知道他去哪了，這一次，他真的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這話說出來可能有些紮心，但沒辦法，對韓休元來講，早點麵對現實就等於早點接受現實，他需要成長，需要一個人勇敢地走接下來的路——畢竟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韓休元的臉色比在客房裏的時候還要難看許多，他的眉毛幾乎就要皺到一起，黑色瞳仁裏暈染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那麼一瞬間，陸一南以為這個人快撐不住了。
    “沒關係的，一切都會過去”陸一南抬起手，掌心按住韓休元的肩膀，“你的新人生才剛剛開始，顏默會一直在你身後，我們都在”
    “陸一南……”
    “嗯？怎麼？”
    叮鈴叮鈴——
    “這麼快就買回來了？”陸一南勾起唇角，從沙發上坐起來，一邊往門口靠近一邊笑道：“你這人怎麼出門不帶鑰匙啊……”
    哢嚓一聲，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就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戳在韓休元心髒上。他猛地站起來，原先被自己死死壓抑著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無限放大，那是痛苦與悔恨。
    “不要——”
    學校門口的”小亮煎餅果子”實在火到令人匪夷所思，那長長的隊伍排到十多米遠，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火車站售票處。
    “帥哥，一共16元”
    顏默付完錢，提著兩袋煎餅果子往車的方向走，下一刻，口袋裏的手機催命一般地響了起來——
    家裏的大門敞開著，韓休元沒骨頭似地靠著門框，刺骨的寒風招呼在他臉上，他卻像試不著一樣。地上有打鬥過的痕跡，韓休元靠著的門框上有明顯血跡。
    “你回來了”
    他話音未落，一記又快又狠的耳光扇在他臉上，韓休元被這股毫無防備的力道直接打懵了，眼前一抹黑什麼也看不見，一側耳朵嗡嗡作響。
    顏默彷佛一尊剛從地獄趕回來的弑神，麵色一陣白一陣紅，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在電話裏聽到陸一南被爺爺帶走的消息，那一瞬間，他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是你告訴爺爺的”
    “是”
    “為什麼這麼做”
    “我想看看……我想看看你和陸一南會怎麼做，我要看你們如何做選擇”韓休元緩緩抬起頭，隻見他空洞的眼神裏透著一股死氣，唇角滲出一縷血絲，半張臉腫到令人無法直視，饒是如此，他還在說著一些容易激怒顏默的話，“明明我們的境遇都是一樣的啊……”
    顏默猝然抓起他的衣領，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提起來，眼裏一片血紅，一字一句皆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韓休元，你最好祈禱阿南沒事”
    韓休元聞言笑了一下，那是一抹快到眨眼即逝的笑容，接著，他從褲袋裏掏出幾個藥瓶，舉到顏默眼前，甚至還揮了幾下。
    “陸一南已經很久沒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