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淒厲哀嚎，顏默的目光一點點冷下來。
    ——難怪陸一南的病情自回到家後就一直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原來是韓休元把藥換了。
    他怎麼能？他怎麼可以？難道他不知道這些藥對陸一南來說意味著什麼嗎？難道他忘記是誰在他一蹶不振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嗎？
    這麼些天，陸一南燒得那些飯菜敢情是喂了狗了？可是肉包子打狗應該是一去無回，而不是反咬一口恩將仇報啊！
    “你知不知道焦慮症患者一旦發作，嚴重時是會自殘的！”顏默的聲音都在顫抖，“阿南如果出什麼事怎麼辦，為了你那荒謬可笑的理由，你想要我們所有人都陪著你痛苦對嗎？”
    韓休元臉上的肌肉明顯抽搐了一下，他反握住顏默的手，企圖用自己的縛雞之力掙開顏默的桎梏，可任由他如何掰扯，顏默的手都像是長在了他的衣領上。
    終於，他放棄了這場毫無意義的較勁，顫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眼前一片模糊彷佛被蒙了一層水霧。韓休元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顏默的話和陸一南的話就像刻在腦海裏的箴言。他逃不掉，更無法忽略，他在這些所謂的為他好的話語裏迷茫著、掙紮著，他知道自己現在很可悲很可惡，可他同時也是一隻掉進河裏的可憐的、無助的螞蟻，他急需一片可以拯救他的樹葉，就算這片樹葉最終還是會把他送進黑暗的死亡地帶，隻要能讓他苟延殘喘片刻，讓他有時間可以回頭判斷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他的計劃，在陸一南回國的那一天就算正式開始實施了，他需要陸一南推動整個計劃的進程，所以他偷偷把藥瓶裏的藥換掉了。焦慮症患者發作時會出現自殘更或者是自殺的行為，他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好歹也是醫學院的學生，可顏默忽略了一點，焦慮症患者不單單會傷害自己，還會傷害別人。
    他要的就是陸一南失控，他就是要陸一南傷害別人，他要陸一南傷害顏默最親近的、最後的、唯一的家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顏默會怎麼選擇。
    他和殷森，陸一南和顏默，大家的境遇明明是一樣的啊，為什麼？為什麼陸一南能為了顏默重新回到海州市，而他和殷森，卻走到如此境地。
    他做錯了嗎？他沒有做錯啊，他隻是給媽媽報仇了而已啊，為什麼殷森要離開他，不是說會永遠陪著他的嗎？
    “嗬嗬……”韓休元的眼淚順著臉龐滑落，衝刷著嘴角幾乎快要幹涸的血跡，“你們這群虛偽的，隻會給別人灌輸毒雞湯的傻子，我倒要看看，你們的做法會比我高明多少”
    他瘋了，真的瘋了。顏默在心裏說。
    “……韓休元，殷森媽媽已經死了，塵埃落定，你現在後悔也沒有用，這是你做出的選擇、做出的決定，不管後果如何，你都要自己承擔負責”顏默鬆開手，聲音比外頭的風還要冰冷，“我和阿南，沒有實例可以供你參考”
    他說完這些話，轉頭就走。韓休元癱坐在地上，臉色刷白。
    五秒後，顏默又倒了回來，“你和我一起去，阿南要是掉了一根頭發，我就當場拿你抵上……”
    半個小時後。
    顏默拖著死狗一樣的韓休元推開顏家老宅的大門，前腳剛邁過門檻，後腳就聽到顏老爺的咆哮聲從後院傳來。
    顏默腳下一頓，臉上浮現出怪異的表情——這聲音中氣十足，渾厚有力，傳個三四百米遠絕對不成問題，可這說話的人的語氣……
    他們家後院有個花園，花園不大但五髒六腑俱全，早些年顏秋閑著沒事的時候在園裏種了不少奇花異草，又親力親為壘了幾座山石，到了夏天那花園簡直就是一避暑聖地，可現在是冬天，顏默實在想不明白，顏秋為什麼要把陸一南帶到花園裏，他家花園那點池塘壓根淹不死人。直到顏默拖著韓休元走進花園，看到顏秋和陸一南在千秋亭裏下棋，還是五子棋……
    兩個小時前，顏家老宅。
    “你是陸一南？”座上的人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用茶蓋浮著茶沫，“怎麼不說話……嗯？誰讓你們綁著他的，把他嘴裏的布拿下來！我們又不是黑社會！”
    管家連連道是，急忙解開綁著陸一南的繩子，末了說：“這孩子比他哥哥厲害許多，在小公子家門口打傷了我們好幾個人”
    顏秋聽了，冷哼一聲，“他媽可是卡羅琳！那女的能不教他幾招嗎！”
    陸一南揉了揉被捆綁了數十分鍾的手腕，把嘴裏的破布拽出來的一瞬間差點吐出來，“哇靠，什麼味啊，這是襪子嗎？”
    顏老爺子手裏的茶杯晃了一下，“……陸一南！”
    “嗯，您說，我聽著呢”陸一南從地上站起來，因為嘴裏的怪味遲遲沒有消散，於是他把目光投向顏秋手裏那杯許久沒有下嘴的茶。隻見他三步並作兩步，在顏老爺子活見鬼的眼神下把他手裏的茶杯接了過來，“……嗯，茉莉花茶，爺爺您真會喝”
    顏秋：“……”
    漱完了嘴，陸一南沒有把茶杯還給顏秋，而是放在桌上，對立在一旁的管家說：“那個……能再給我添點茶水嗎？我太渴了，謝謝哈”
    管家：“……”
    這怕不是個憨憨哦！
    “陸一南！你當你是誰！”顏秋忍無可忍地一掌拍在桌上，氣得麵容扭曲，“我綁你過來可不是叫你來喝茶的！”
    “我知道啊”陸一南眨著卟啉卟啉的眼睛回視著他，那小眼神，那小表情，何其無辜，何其可憐弱小又無助，“可是我真的渴得快冒煙了，您要不給我水喝，恐怕會影響咱們爺倆接下來的交談”
    顏秋聞言眼皮子瘋狂亂跳，半晌，一隻手隔空點著茶杯，對管家說：“給他添水，不對，直接把水壺給我提來……”
    管家”哎”了一聲，擦著汗下去提了一個頗有曆史色彩的保溫暖壺回來，又給陸一南倒上了水。
    如今這繩子也鬆開了，茶水也喝上了，顏秋覺得再不趁機會說幾句，他那孫子可能就要上門要人了。
    “廢話就不多說了，我讓你來的目的你可能也猜到了，無外乎就是要你和我孫子分手，並且從今往後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能做到我就放你走，做不到，我就宰了你”
    陸一南抽了抽嘴角，心說：瞧著也是位大人物，怎麼淨說些嚇唬小孩的話。
    顏秋見他臉色古怪，又不說話，還當他是嚇傻了，不由心裏壞笑一聲，這樣最好，害怕就代表好打發。
    “我不會為難你，隻要你……”
    “做不到，沒可能”陸一南截斷他的話音，一霎那便恢複到之前的狀態，隻見他神情漠然，語氣平靜地說：“我和您孫子早已私定終身，但凡我要是個女的，現在也懷上您老顏家的骨肉了，更何況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您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於情於理您都不能拆散我和他”
    顏秋：“！！！”
    “至於我的身世”陸一南頓了一下，“我媽是陸清秋，我生母是顧念，我沒爸，莫斯做了什麼和我沒關係，至於您到底是把他喂狗了還是怎麼著，對此我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想笑，如果您非要把莫斯做的那些事算在我頭上，我也毫無怨言，隨您怎麼折騰我，隻求您留我一條命在，我得回去給顏默做飯”
    “……做，做飯？”顏秋結巴了一下。
    “對啊，我昨天才買了一扇排骨，答應了顏默今晚要給他做糖醋排骨”陸一南說這話時，臉上的輕鬆可一點都不像是裝出來的，他不是因為怕死才跟這和顏老爺子扯家長裏短，他在陳述事實，他想回去，四肢健全地回去。
    顏秋默默地聽他說完，遲疑片刻，聲音陡然高了不少：“你很聰明，三句離不開顏默，你是覺得我會顧及顏默的感受，然後放了你？”
    “沒有……我沒必要跟您耍這種小聰明”陸一南低低地接話，“因為我知道，您根本不會動我”
    顏秋一愣。
    這就被看穿了？莫不是這小子在詐他吧！
    陸一南還就真沒使詐，其實他早就看出來顏秋並不想傷害他，好歹之前也有顧北打了個樣。如果顏秋真想宰了他，早在滾車軲轆話之前就把他弄死了，哪裏還會出現後邊這些鬆綁添茶、危言恐嚇的場麵。
    不過陸一南心裏有數，顏默他爺爺雖然不會動他，但也絕不會輕易同意他和顏默在一起，所以他現在決定，多喝水少說話，免得把人惹毛了又改變主意想要砍死他。
    他眉目不驚地喝著茶，端得是一派臨危不亂的風範，這麼一刹那，顏秋竟然從他身上看到了顏默的影子。
    這個孩子……
    “你喜歡顏默什麼？”
    陸一南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老爺子這問題來得過於突然，而且嚴重超綱！按常規操作來講，他應該問”你想從顏默身上得到什麼”，而不是”你喜歡顏默什麼”。
    可陸一南很快又反應過來，這是一道看似簡單卻很容易踩雷的送命題，相當考驗答複者的口才和表達能力，他的答案必須同時具備吹噓和誠實兩大要素，既要吹得以假亂真，還要重點誇大幾個關鍵詞。
    “額……這個，顏默他……”
    顏秋一擺手，“行了你別說了”
    陸一南：“……”
    玩兒呢？
    “你會下棋嗎？”顏秋從椅子上坐起來，抬腳往外頭走，“陪我下會棋吧”
    陸一南忙道：”先說好，我隻會五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