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台，幾個女仆躲在廳堂的角落竊竊私語，不知道這次又鬧出什麼事故，有多少人要受責罰。
    賀小姐是不缺故事的，孔雀台是她取的名字，因她愛周圍的一片海，五爺才買了下來。人都說高門大戶的丫頭，排場比得上蓬門小戶的小姐，但誰知伺候高門大戶的小姐也是件極費心力、極折壽的事。留留在別家做過事，是那種姨太太極多的大家庭，明槍暗箭的有許多話講，因此辭了工。當初覺得五爺宅子裏人口簡單，恐怕不會有那麼多事，應聘過程也很順利，總以為是一樁好差事，誰知道又攤上這樣一位驕橫的大小姐。
    “都說這賀小姐最難伺候，平時幾個月才來一趟，我這才來多久，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新來的小女仆菁菁帶著哭腔小聲埋怨。
    留留略大她一些，也就承擔了知心姐姐的職責，拉著她的手勸道：“也別這麼說，賀小姐隻是被五爺寵得嬌慣些，性子執拗，心裏是好的，昨兒不是還為曼曼打抱不平麼？”
    菁菁道：“我看五爺也隻是好吃好喝供著她罷了，她鬧這麼大的事，索春別館那邊她長住的，都說從來沒有過，偏偏來孔雀台，你說是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女人的心海底的針。”留留沉吟一會兒，“賀小姐雖說不大，看樣子心裏很有主意的，我們也不好猜。”
    “哼，你也別猜，我悄悄說給你。”菁菁一笑，“我從小看得多了，但凡女人這樣鬧的，多半是要討男人的喜歡，要他留心，要他來哄。所以我說五爺根本不在意這什麼小姐呢，看她鬧成這樣，他也不來看看，也不打個電話來問，一例還跟平常一樣，你說她的氣能消嗎？我看永遠也消不了。”
    “噓！”留留連忙按住她的嘴，“人多口雜的，你忘了曼曼怎麼走的了嗎？五爺分明是很在意賀小姐的，不然打發曼曼做什麼？你這些話也就隻能跟我說，現在梅梅也走了，孔雀台缺個管事兒的，誰都想往上走，都想抓個把柄獻媚呢，你把剛才的話都吞進去，我當沒聽過。”
    菁菁扭股糖一樣纏上去求饒：“姐姐，我再也不說了，你就看在我們老鄉的份上饒了我……”
    二人正在廝鬧，忽然聽見門鈴響，她們離門最近，從貓眼孔裏看出去，門外站著眉目溫和的一個年輕人，年紀約有二十七八的樣子，戴一副金絲眼鏡。
    “陸管家，”留留忙打開門，“您可算來了。”
    陸華琅年紀甚輕，忠心又肯做事，這些年來愈發成為五爺的左膀右臂，底下人也願意跟他打交道，比起五爺，陸管家這般的紳士做派總是讓人討厭不起來的。
    “賀小姐今天總算吃了點東西，早上說要去皇後大廳的楊老板處，現在還沒回來。”留留想招呼幾個女仆過來，卻被陸管家搖頭製止。
    “賀小姐不住這裏了，”陸管家道，“我來收拾一下她的東西。”
    留留和菁菁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掩飾不住的欣喜。
    兩小時後，賀珍珠一回到孔雀台就有女仆報告陸管家的消息，她冷哼一聲，心裏想的是五爺竟沒來。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必來，盡管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賀珍珠的心還是涼了半截。
    往樓上走，陸管家正在樓梯口等著，按理說是不必的，禮數也太周全了些。
    此人跟七年前相比，成熟穩重了許多，對這些虛禮也更執著，賀珍珠心裏暗想，早些年二人還可以說些笑話，如今這一上一下的陣仗可完全沒有說笑話的心思。她也不裝熟了，隻叫了一聲：“陸管家。”
    “賀小姐。”陸管家躬身，是個十足十的九十度。
    “你來做什麼，我還沒有玩夠呢。”賀珍珠強撐著笑，咧開的嘴角已經十分難看了。
    “五爺請賀小姐速回到索春別館去，那裏的人更會照顧您。”陸管家娓娓道來，“孔雀台的人把您照顧得不好，五爺吩咐全打發了。請賀小姐去車上等等，車上有一些小點心墊肚子。”
    “這些話是五爺說的，還是你揣度著他的心思說的？”賀珍珠問道，“我很喜歡孔雀台的人，嘰嘰喳喳的有人氣，索春別館像是殯儀館，大家都不說話。”
    陸管家恭謹地低頭，做出實在很抱歉的樣子：“孔雀台恐怕是不行了，五爺說要賣掉，香港還有幾處地方都是收拾出來了的，賀小姐不喜歡索春別館，也可以去別處。”
    賀珍珠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知何處升騰起一種被侮辱感。她最大程度也就做到現在這樣，也就如此而已，五爺輕輕一抹就平了，真是厲害。就好像她小時候在地下室見過某一具屍體，連吐了兩天，有了這個教訓以後他們就處理得更幹淨，那時候賀珍珠就隱隱知道五爺私底下在幹些什麼“壞事”，但他在她麵前總是保持著不慍不怒的友善監護人麵皮。
    “陸管家，”她生起氣來，刻意拉長臉，“我去車上等你，請你手腳快些。”
    看著門外留留和菁菁臉色鐵青，賀珍珠暗喜自己的這個計劃很是行得通，至少讓五爺窩火了一時半刻，否則也談不上打發這些人出去，更不用說賣掉這所房子。
    想到這個多少有點欣慰，哪怕隻有一絲波瀾，也是來之不易的勝利。
    她走出去，陸管家並沒有帶人來，隻能一個人去找車子。餓了兩天，此刻才覺出不舒服，吃下去的那點東西現在不大頂用了，她腿有些軟，不怎麼走得動，偏偏卻沒有人來伺候。陸管家心很細，不會想不到這些，隻是他更心細的地方在於知道五爺要給她臉子瞧，所以故意不安排人。
    賀珍珠好不容易因為報複成功而快意了一會兒，這會兒又充滿恨意了。走到孔雀台門口她已經幾近昏厥，她強忍著惡心的感覺走近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敲車窗示意司機下來開門。
    她敲了三下，車窗慢慢搖下來，賀珍珠一愣，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