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鳥 第五章 計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4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難得的一個晴天,香港的冬天比起英國可算得上十分溫暖。賀珍珠怕熱,穿了半新不舊的天青色針織衫,撩起袖子來,套上方便活動的喇叭褲,就裝備完畢。都已經坐上了車,孔雀台裏忽然跑出兩個年紀極小的新來的女孩兒,硬塞進來一件夾毛長風衣,她罵道:“香港不要人露臂膀?”那兩個小女孩隻是囁喏著不說話,賀珍珠恍然,原來是裏麵那些黑心腸的故意支使來受氣的,便接了風衣撂在後座,一扭臉讓司機開走。
車子駛向楊宅。楊勝男做的是夜場生意,此刻應還在熟睡,但賀珍珠跋扈慣了倒也顧不上程門立雪的禮貌,隻叫女傭上樓去通報主人。開門的菲律賓女傭麵孔本來就黑,此刻更添了一層陰雲,賀珍珠看得好笑,在她身後繼續一聲一聲按鈴搗亂。
楊宅地方寬大,陳設簡直稱得上奢華,因多年來隻有楊勝男一個主人,她不結婚,也沒有父母供養,很夠開銷。如要論起來,這也是一個傳奇故事,隻是賀珍珠的心沒在這裏。
沒過幾分鍾,楊勝男來見,不同於夜場裏的女強人形象,此刻她像變了個人,頭發散下來,沒抹上棕黑眼影的眼睛原來是略浮腫的,睡衣外麵胡亂裹了一件印度紗麗似的開襟綢衣,顯得身材胖大。賀珍珠全然不在意,攬過去笑道:“楊姐姐,擾你清夢,有事找你。”
楊勝男迎她進來,隨即關上大門,撐起笑臉道:“賀小姐有何貴幹?”
賀珍珠見她興致不高,便也不繞彎子,直接說:“你交遊廣泛,我要你替我物色一個人。”
楊勝男警惕道:“我偏居一隅,不過承蒙做著生意罷了,賀小姐要找的是什麼人?”
賀珍珠嬌聲道:“怎麼這副神情,楊姐姐,你討厭我了?”
楊勝男哭笑不得,吩咐女傭拿咖啡來醒神,把賀珍珠按在客廳的皮沙發上說道:“姑奶奶,我乏得很,衣服都沒換就出來接你,說這話豈不是沒良心?你先喝點東西,我上去換了衣服來。”
賀珍珠馬上站起來:“我隨你去。”
楊勝男挑眉:“嗯?”
賀珍珠笑道:“楊姐姐不是個拘謹的人,莫不是房裏有什麼秘密?”
楊勝男冷哼一聲,拾步上樓:“有十個八個男人在裏頭,怕賀小姐拘謹。”
賀珍珠哈哈笑,連忙跟上去。
二樓楊勝男的臥室鑲了一扇紅木巨門,推開後裏麵是四方寬闊的一大間,家具也都是定製的大規格。極高的頂上一盞巨型吊燈,垂下的流蘇已有兩米多長;兩壁是突出的白橡木矮幾,可臥可坐,其上擺放著幾個年代久遠的瓶瓶罐罐,看起來卻也不甚貴重;一壁是半嵌進去的衣櫃。衣櫃旁也是一張大床,大抵是普通雙人床的兩倍,對麵是熄滅的壁爐,地上則零星有幾個軟墊。賀珍珠合上門已覺十分吃力,感歎:“你的臥室有我的四間大。”
楊勝男笑,打開貼壁衣櫃,拉出一件黑色緊身連衣裙,一條暗紅色緄邊絲絨披肩:“我在香港隻有這一處地方,又喜歡寬敞,建的時候就說好每層要高,建好了以後又把能打通的地方都打通。朋友們來了,都說是住巨人的屋子。”
賀珍珠搖頭歎道:“巨人哪裏配住這樣的屋子,楊姐姐過的是神仙日子。”
楊勝男笑道:“哪裏及得上賀小姐,不說香港了,世界上哪處沒有賀小姐的行宮?我可聽說你在英國念書,是住在城堡裏的,公主也沒有這樣的日子。”
賀珍珠在蘇格蘭確實有一座小紅堡,隻有四十英尺高,在落魄貴族手裏輾轉多次,雖然依山傍水但距離市區極遠,她買下來也不常住,正經念書住的是女王畫廊附近的公寓。
楊勝男也不避嫌,一邊穿衣服一邊繼續說:“五爺把你捧得像鳳凰。”
賀珍珠默然半晌,幽幽道:“哪有飛不起來的鳳凰?”
楊勝男對鏡整衣,聽到這話頗覺滑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同樣是女人,楊勝男就要赤手空拳地打天下,跟男人過不去;賀珍珠從小就不需要看人臉色,再怎麼任性也有人收拾爛攤子。你不是鳳凰?”
賀珍珠氣悶:“楊姐姐,我四歲被接到五爺家裏,在上海過了八年又來了香港,兩處地方任誰都隻看見我風光的麵,單純是有人嫉妒也就罷了,但背地裏髒的臭的說什麼的都有。說多了我自己也疑惑,一個外姓的女兒,被人捧鳳凰一樣養大,是福還是禍?”
跟養女不一樣,五爺一直吩咐傭人都叫她“賀小姐”,賀家已經敗落,剩這麼一個賀小姐在上海,後來輾轉又到了香港,賀小姐成為驕縱跋扈的名媛新星。
這位賀小姐心思可不笨,她最知道外頭在說些什麼。曾經她也想掙脫這一切,但她的一切都是五爺給的,她不知道剝離了這個外殼,內裏還剩下些什麼東西。普通人擁有一望到底的人生,但她的人生規劃都在五爺的手中,她自己並不知道,五爺也並沒有對外承認她是他的什麼人。甚至她可以交男朋友,可以跟人上床,他完全不關心,這實在太奇怪了。
楊勝男一愣,到底是人情練達,立時就明白賀珍珠的症結。十六歲的小姑娘初通人事,又在蜜罐子裏泡大,不知道哪裏聽來一些流言就自以為被傷得千瘡百孔了。她也知道許多人暗地裏造謠說賀家同五爺原不相幹的,忽然養了個賀家的女兒,也不改姓,就日久天長地養著,星星月亮也摘了不少了,漸漸的就有碎嘴子說閑話。不過賀珍珠身邊這麼些人,在五爺宅子裏伺候,不敢多說一句話的,是哪裏來的流言?
“你何必想這些?什麼外姓內姓,五爺隻要疼你,你就有靠山,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賀珍珠忽然道:“這豈不是說反了?他越疼我,越是增加我的困擾。”
楊勝男心頭一凜,小姑娘認為有男人讓自己困擾,多麼不吉利。這話她不該聽的,五爺在家裏如何對待賀珍珠她也沒資格打聽,說不定就引火燒身——看來今日將賀珍珠請進來實則是一件壞事。她略一凝神,問:“那麼賀小姐讓我找的人?”
賀珍珠這才恢複笑意:“我想了多時了,為今之計,隻有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