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沒開燈的病房內散發著一股腐肉的氣味。
    ”嘩——”
    厚重的窗簾被用力拉開，月光一下子照了進來，雖然比不上太陽光的透亮，但起碼也給陰沉烏黑的病房裏帶來了一線光亮。
    等護士幫忙換上幹淨的紙尿褲後，傅林生終於舒服地籲了口氣。
    “給我倒杯水來。”傅林生躺在床上道。
    傅林生的話並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病房裏五六個護士走動，收拾髒衣服的，拆床單的，打掃地麵衛生的……各自都在忙著手頭上的活兒，沒人理會癱在病床上使喚她們的傅林生。
    傅林生惱怒地直捶床，可又對護士們的漠視無可奈何。
    “聽見沒有！給我倒杯水，我渴了！”
    “……”
    “你們都聾了？！我叫你們給我倒杯水過來！”
    喊了幾聲仍舊沒得到半點回應。
    護士們就像是聽不到傅林生的怒吼聲一樣繼續幹著自己的活兒，沒人去理會床上躺著的病人是生氣了還是渴了，權當沒這個人的存在一樣。
    喊累了之後傅林生也就消停了，躺在床上氣得直哼哼。
    “傅先生。”
    也不知是誰稱呼了一句，護士們紛紛停下了手裏的活兒，轉身對著門口進來的男人齊齊彎腰鞠了一躬，隨後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轉而繼續忙自己的去了。
    在看清楚進來的人是誰後，傅林生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的臉更是陰沉難看了，雙眼暴起死死地朝他瞪了過去。
    進門的正是剛剛江淮在電梯裏遇上的男人。
    收拾完之後，護士們就都出去了。
    傅林生喊了半天沒人給他倒杯水，現在人又都出去了，心裏更是怒火中燒，握緊拳頭”哐啷哐啷”砸了幾下床圍後又將床頭櫃上放著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整張臉在窗外透進來的冷光映襯下顯得尤其憤怒、猙獰。
    “叔父。”男人走到床邊朝著傅林生微微鞠了一躬。
    傅林生嗓子眼裏冒出”哼哧哼哧”的喘氣聲，死死瞪著男人不說話。
    傅林生的厭惡表現得很明顯，可男人卻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的不滿，神色依舊溫和，側過身從床邊的矮架上拿起注射用的針頭跟藥劑，熟練地混合、抽取、排氣。
    “你還敢到這裏來？！”傅林生怒斥，久病的臉色原本就難看，這麼一氣更像是個行將就木的人一樣暮氣沉沉。
    “叔父還是心平氣和一點比較好。”
    將混合好的藥劑打進輸液瓶中，男人放下手裏的針筒，轉而看向傅林生平靜道。
    傅林生呼風喚雨了大半輩子，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隻是時移世易，手裏大權旁落，當年對他忠心耿耿的幾個手下老的老，死的死，剩下這批新生代的誰還聽他指揮，再加上自己如今又是惡疾纏身，能活著就算是不錯了，想要東山再起根本無望，傅林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心裏再氣也隻能憋著，一臉青灰地死死瞪著男人不吭氣。
    “來之前聽霍醫生說您最近胃口不是很好，是醫院的飯菜不合胃口？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叫丁嫂一日三餐做了給您送來。”
    “我一個快死的人吃不吃都一樣！”
    “不一樣。”
    傅林生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您是我的親叔叔，在這世上我就隻有您一個親人了。”男人微笑著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怎麼說我都是希望您活得越久越好，就像現在這樣經常見見麵說說話，有親人陪著。”
    他說的越是輕鬆，傅林生心裏就越瘮得慌，尤其是聽見他說”有親人陪著”的時候，傅林生腦子裏一下子就浮現出當初怎麼活埋自己的親大哥和親大嫂的場景，當時他們夫妻兩個怎麼咒罵他，怎麼哭喊怎麼哀嚎的……全都在他腦子裏記著。
    可這事除了傅林生做的很幹淨，除了他跟兩個一起幫忙埋人的親信之外就沒其他人知道了，而那兩個親信如今一個病死了，一個是半隱退，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則這種事誰敢傳出去？就算不顧及自己地位跟性命，也得想著家裏人的人身安全吧？
    傅林生年輕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父親還沒死的時候就敢在幫會裏培植親信搶占地盤了，父親一死他更是先發製人地活埋了最有希望當選幫會會長的親大哥……隻是臨老了，傅林生倒是害怕起來了，不是怕死，是怕他這個親侄子的手段——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也是心虛作祟，傅林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下去，壓了壓怒氣盡量保持心平氣和道：“你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犯不著再在我身上白費功夫，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的話，念在我照看你這麼多年的份上放過阿戚，讓他回澳洲跟他母親團聚。”
    “不是我不放過阿戚……”
    “傅知書！”
    傅林生氣得躺在病床上渾身發抖。
    被連名帶姓地喊了一聲，傅知書削蘋果的動作微微一頓，眸子裏的光也在刹那間消失殆盡，須臾之後傅知書又繼續削著手裏的蘋果，仿佛剛才的一幕從沒發生過，說話的語氣也是一樣的溫和有禮：“叔父生氣也是無可厚非，隻是真正不放過阿戚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要不是您這麼多年來始終把他帶在身邊，連讓他見叔母一麵的機會都不給……他又怎麼會卷進這場風波裏來？”
    “他可是你親堂弟！”
    “是，這我從沒否認過。”
    傅知書將削好皮的蘋果遞到傅林生嘴邊，傅林生怒極之下揚手將其打掉，蘋果掉落在地”咕嚕嚕”地滾出去很遠，傅知書見了也不生氣，又拿過一個蘋果十分有耐心地削了起來。
    “早知道你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我就不應該把你帶回來，就該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頭自生自滅！”傅林生指著傅知書的鼻子破口大罵，身體的不適讓他罵完幾句後又必須不停地咳嗽喘氣，最終整張臉都憋得青紫，但即便是這樣，傅林生還是撿了最難聽的話繼續大罵傅知書：“你就該跟你那死鬼老爸一樣下地獄，活著的時候不肯放過我，死了還不肯罷休，叫你這個親兒子來替他報仇？我他嗎就該早早地弄死你，也不至於落得這麼個下場！”
    承受著傅林生的辱罵和張口就來的唾沫星子，傅知書麵不改色，仍舊有條不紊地削著手裏的蘋果。
    傅知書越沒反應，傅林生就越是怒火中燒，激動起來將床圍拍得”哐哐”作響：“傅知書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動阿戚一根手指頭，我就算拚了老命也要叫你不得好死！你以為你現在的位子就算是坐穩了？我告訴你你還差得遠！幫會是在我手裏一步步做起來的，沒有我整個路港誰知道傅家？就憑你那個死鬼老爸？什麼清掃計劃，你以為隨隨便便清理掉幾個人就能當上老大了……”
    大概是覺得吵，傅知書放下削了一半的蘋果又將一支透明藥水打進了輸液袋裏，傅林生罵著罵著就漸漸沒了力氣，最後指著傅知書卻說不出半個字，隻能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看著傅知書在他麵前把剩了一半的蘋果皮削完。
    “阿戚我會幫您照顧好。”
    “當年您做了什麼現在就得擔起責任，出來混遲早是要還回去的，這也是我小時候您教我的。”
    “您現在還死不了，隻是您這病也好不了了，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醫院這邊您放心，我會找最好最專業的醫生給您治病，好歹您也養育了我這麼多年，怎麼說我也該盡心回報的，以後每隔半個月我會抽空過來看望您陪您說說話，至於其他不該操心的您就別多想了，心裏擔的事兒多了，您這病就更難好。”
    “對了，以後丁嫂負責您的一日三餐，您就安心在這住著吧。”
    ……
    ”咚咚咚——”
    正聊完要走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這一層樓除了住著傅林生之外就沒其他人了，傅知書也派人打點過，除了負責傅林生病情的醫生護士之外不會有其他人出現，而這會兒傅知書在，醫生護士自然也不會這麼不識趣地打擾。
    不過話又說回來，正是由於傅知書在，所以看管上才出現了疏忽。
    對於突然的敲門聲，傅知書倒是顯得很平靜，反而傅林生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死死盯住了門口，寄希望於那個突然出現的闖入者能將他從這裏徹底解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