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卷一 初來乍到  第9章 歸鶴樓裏客滿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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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出門的第七天,進了一個小鎮,大冬天的,外出的人並不多。傍晚時分,我們在一家小客棧裏歇腳。門口蹲了個小乞丐,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髒兮兮的臉上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來不卑不亢的,或許有點凍著,小臉紅通通的,搓著小手嗬氣取暖。我細心地發現這個小乞丐的左耳有個銀環,在黃昏的夕照下有點閃。我們一行人進客棧,走過小乞丐跟前,他並沒有上前乞討,而是用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我們。
    “挺可憐的。”婧音小聲地對我說,“咱們包袱裏不是有些包子,給他兩個吧。”
    “好。那幹幹的包子我早吃膩了。”我從奶娘那取過包袱,翻出兩個包子,跑去遞給小乞丐,笑道:“給,我們小姐好心,拿去吃吧。如果怕噎著,就去找點水就著吃。”
    小乞丐愣愣地接過,瞥了眼婧音,髒兮兮的臉蛋浮現不易察覺的紅暈。
    我笑了笑,跟著奶娘他們進了客棧,點了吃的,幹坐著用暖茶烘手。
    經營這客棧的是個婦人,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媚態。店裏的四個客人都是喬裝過的年輕女人,她們扮成男人和老人,但是喬裝術低級得讓我發笑。有誰見過男人的皮膚如此細膩,還有脂粉味的,貼著的假胡子還能看到用來粘貼的樹脂(相當於膠水)。扮作老人的,一雙纖纖玉手和脖頸處的細膩肌膚就露餡了。
    我直覺地聯想到了孫二娘開的黑店,也不知道其他同伴是不是也注意到了不對勁。我拉著婧音一陣耳語。
    突然,門口的小乞丐跑進屋裏,竄到婧音跟前,抓起婧音的小手,硬塞了個小巧的玉墜子給婧音,紅著小臉說:“你幫我保管著,以後來取。”
    說完,他一溜煙地跑了。
    “小鬼,別跑!”周富追去門口,已沒了小乞丐的蹤影,便悻悻然回客棧裏坐著。
    “莫名其妙。”我下的結論。
    “他,這個是幹嘛?”婧音不知如何是好,把手上的玉墜子遞給了奶娘,讓她看著辦。
    奶娘把玉墜子放桌上,取了帕子,細心地給婧音擦手,小乞丐那麼髒,必須及時消毒。嘴上說:“定是那小鬼偷來的贓物,故意塞給小姐的。”
    我笑道:“哈哈,要我說,沒準是那小乞兒故意把信物送給小姐,想等小姐長大了,討了去當乞丐婆!”
    “你個丫頭怎麼說話的!出了府門一點規矩都沒有!是不是討打?”奶娘沉下了臉,說話帶著凶勁。一般的小丫頭見了,準嚇破了膽,不過我是牛皮糖,所以我例外。
    “哼!讓你亂說話!”婧音衝我扮鬼臉。
    “小姐想出氣,就來追我啊!”我衝婧音使了個眼色,跑給她追。
    小孩的視角與大人不同,我故意在客棧裏跑竄嬉戲,然後故意撞到隔壁桌那個“假老頭”身上。啪嗒!一把匕首從“他”身上掉落,其他幾個客人都下意識地按住衣襟,現場的氣氛變得緊張。
    我大叫一聲:“哎呀,小姐,我們不是還要趕路嘛!趁天色還沒徹底黑下來,我們催奶娘快點上路吧。”
    “哦。”婧音配合地應道,她也覺著不對勁。連小孩都察覺狀況了,更何況是大人。
    我對奶娘等人說:“奶娘,我們快點起程吧,下個鎮離這兒不遠,但還得拚命趕路,天就快黑了。”
    奶娘不安地說:“好,好,我們繼續趕路。”她是三夫人娘家帶過來的人,在鏢局裏住久了,跑江湖的常識還是懂的。
    “想走,沒這麼容易!”徐娘半老的掌櫃突然抽出一把軟劍,唰唰兩聲,衝我和婧音而來。她們在此埋伏,本想在飯菜裏下藥,直接把我們擺平,現在不得不打亂計劃。
    兩個護衛周富、周貴和車夫都是習武之人,軍人出身,立即跟店裏的六個女人打了起來。奶娘護著婧音,大呼著“救命”向店外跑去,女掌櫃的劍已經接近我們,我用桌上的茶碗扔她,她的第一劍刺在了奶娘的包袱上。
    “就你這小孩壞事!”芸娘舉劍衝我直刺而來。我嚇得拚命往前衝,在桌子底下亂竄。芸娘幾次沒有傷到我,火起來把礙事的桌子給劈了,踢起地上的凳子,往我的方向砸來。還好婧音會點功夫,拉著我機靈地跳開。
    在這危急關頭,正好有四個官差下了班結伴去捕頭家喝酒,小乞丐衝上前去,攔著官差的路,慌張地說:“前邊客棧裏出命案了,兩邊人打起來了,血肉橫飛的!”
    “當真!”官差們迅速趕去製止。小乞丐也跟在身後,想去湊熱鬧。
    “燾兒。”一個中年乞丐拉住小乞丐,凶道,“別多事了!”
    “但是……”小乞丐本想去看看結果,卻被長輩給攔住了。
    “那小姑娘會沒事的。你也跟我離開吧。芸娘她們要做的事,你真的不該插手。”
    “我就是在路上撞見了芸娘,才一路跟來的。看她們鬼鬼祟祟的裝扮一定有事。隻是她們為什麼要殺那兩個小女孩?”
    “別問了,長大了你就知道了。你和周家的女娃有緣,將來還會再見了。現在先跟我走吧。”
    “怎麼這樣啊!讚叔,我還不想走!”
    大乞丐不管小乞丐願不願意,拉著他就走。
    官差們一進門就見芸娘舉著利劍要刺殺小娃兒,捕頭抽出佩刀擋下攻擊,喝道:“爾等何人,敢在梅林鎮行凶?”
    奶娘的手臂有點擦傷,見了官差立即自報家門:“我們是兵部尚書周大人的家眷,差爺們救命啊,快拿下這些刺客!”
    “芸娘,官兵來了。”扮作老太太的女刺客叫道。
    “撤!”被叫芸娘的女掌櫃下令。
    這些個女刺客見行跡敗露慌忙撤退,而兩個重傷被抓的刺客竟被同伴用飛鏢射殺。看她們的樣子也不像人口販子,倒像是來尋仇的,目標應該是婧音。難道跟三夫人有關?也或許是我多心了。此事件後,我們上路時更小心了。
    聽官差說,是個小乞丐跑去求救的。我直覺認為那小乞丐不是普通人。耳朵上有個亮閃閃的耳環,卻是個乞丐,為什麼不當了耳環去換錢?這是我的個人想法。至於小乞丐硬塞給婧音的玉墜子,看起來很普通,上麵刻了個“蕭”字。奶娘本想丟給官差,最後還是被我給私吞了。既然人家幫過我們,這“信物”還是先留著為好。
    趕了大半月的路,終於進了嶺南城,忽然一場強風來臨,立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路上的行人被吹得東倒西歪,不多時便大雪紛飛。寒風凜冽,蝕人肌骨。我拉緊棉襖,哆嗦著隨大夥下了馬車。棲鶴嶺位於嶺南城境內,此去還有兩日路程。都說棲鶴嶺四季如春,可是嶺南城裏風雪依舊。
    “小姐,現在風雪太大,我們得在前方客棧稍作停留,等雪停了再趕路。”奶娘抱著婧音先進了客棧。風雪來的很急也很大,奶娘怕前去棲鶴嶺的山路被堵,進了客棧就主動向掌櫃打聽。“大掌櫃,請問從這裏到棲鶴嶺需要多久?”
    四十開外的王掌櫃是個精明人,放下算盤陪笑著說:“大娘,你們這是要去棲鶴嶺禦冬嗎?如果是這樣,你們可能要失望而歸了。”
    “此話怎講?”
    “這棲鶴嶺呀是個冬暖夏涼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每年前來避暑過冬的人絡繹不絕。但這棲鶴嶺的山腳下隻有一個客棧,叫歸鶴樓,可以容納三百人。因為名額有限想要入住便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第一是:有緣;第二是:多金;第三就是:才智過人。所以啊,大部分人都會失望而歸。據說,早兩個月前,那兒的住房就被預訂完了。”
    “不瞞大掌櫃的,我們這是要去棲鶴嶺上的學子觀。”
    不等奶娘繼續說,掌櫃接過了話:“這歸鶴樓呀正好就是學子觀的必經之路,從這裏到學子觀有兩天的路程,你們若是無法在歸鶴樓留宿還是等開春了再去。”
    “為什麼呀?”婧音忍不住發問。
    “你們外鄉人有所不知,每年想來這兒過冬的人絡繹不絕,但已經來過冬的魚蟲鳥獸更是成千上萬。從我們的祖輩起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到冬天,就會禁止捕獵,並放任這些鳥獸橫行,每年冬天,這棲鶴嶺就會成為百獸世界,我們呢隻能靠邊站。來過冬的人一般隻能停留在歸鶴樓附近,不然就會遭到野獸襲擊。隻有符合入住歸鶴樓條件的人,才能使樓主好心的差人帶你上山。不過,隻要過了冬天,咱們就會讓山上的鳥獸收斂起來。這可是幾百年的規矩了。”王掌櫃像是在講述自家的事般,神情很是自豪。
    婧音打定主意要上山拜師就不會半途而廢,她為了母親更不會繼續耽擱時間。於是,我們在客棧留宿了一晚,便繼續趕路。雪下了一夜,現在剛停,看天色預計過會兒還有一場大雪。地上的雪已積了半尺厚,馬車碾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兩道齒輪印。
    我們繼續趕著路,我緊裹著毯子在馬車裏哆嗦,心裏正在悔不當初。命苦不能怨政府,一切都是自找的。我沒事幹嗎想著來棲鶴嶺過冬,阿嚏!我這個自作聰明的家夥!我唾棄自己!看看,感冒了吧!這裏沒有阿司匹林,隻有天然草藥;這裏沒有麵巾紙,一方手帕要善於利用,手帕被鼻涕浸濕了,沒事,等它幹了繼續利用,這叫環保。
    我已經決定做個好孩子,天天在胸前別一方手帕。感覺好累!我的鼻子好難受!生病的感覺真糟糕!
    兩天後。
    “籲——”車夫勒住韁繩,提醒道,“小姐、杜嬤嬤,歸鶴樓到了。”
    冒雪趕了大半天的路,終於到了,歸鶴樓前很是應景地放養著幾隻仙鶴,整座樓紅瓦青磚,雕欄玉砌,完全不像個客棧,倒像個小行宮。
    “好,周富,你先去樓裏打探一下可有房間。無論如何也請他們為我們準備個房間。不管他們開什麼條件,我們都照辦。”奶娘向其中一個護衛吩咐。
    “是。”周富領命前去。奶娘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就見周富一個人出來了,他失望地說:“這裏的夥計說客房都已暴滿,連柴房都沒了。讓我們盡早回去。”
    “這怎麼可以!”婧音大叫,“不住他們這兒不就行了!我要上山去拜師!”
    馬車一進棲鶴嶺附近就立即感受到了氣候的變化,外麵是一片雪白的世界,棲鶴嶺卻是芳草萋萋、鳥語花香。我凍了這麼多天,正在暖和的氛圍裏睡覺。
    我剛剛夢到自己在抱著雲朵睡覺,被婧音一叫,整個人從雲團裏跌落。神情無辜地睜開眼睛。感冒的人就是嗜睡沒精神。
    “周富,你再去問下他們能不能派人帶我們上山。周貴,你也一道過去。”
    兩人應聲而去。
    我拿著手帕,掀起麵罩摁了下鼻子,感覺不夠徹底,又不敢在車上大肆哼鼻涕,便對婧音說:“小姐,你等等,我幫你去看看。”
    “三丫頭,你可別跑遠了。”奶娘告誡。
    “知道了。”
    我跳下馬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哼鼻涕,因為戴著麵罩有些不大方便,便躲到歸鶴樓大門旁的常青樹後哼鼻子。一陣哼哼後,我爽快多了,人也明顯精神了,我把那塊髒手帕收回懷裏。感歎道:“啊,好多了。”
    “啐,你真邋遢!”略顯稚氣卻清澈人耳的聲音,似真似幻,讓人無從分辨。
    我尋聲望去,在大門處立了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像花朵般妖嬈的少年,楚楚衣衫、柔美飄逸、桃花玉麵、冰肌瑩徹、尤物移人。
    好漂亮的少年啊!竟讓人移不開眼。如果不是他的那股傲視天下的氣質,我都懷疑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隻是他眉宇間的那份鄙夷好像是衝著我的……靠,擁有一副好皮囊就開始拽了,我哼鼻涕,關卿屁事!好歹我上輩子也是個大美人,對他的美色早有了抗體。
    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家夥,竟然敢嫌我邋遢。我衣服幹幹淨淨的,頭發整整齊齊的,指甲前兩天剛修的,哪兒邋遢了!哼,剛才還覺得他的聲音如真似幻很是好聽,原來是烏鴉在叫。一定是烏鶇,這個可愛的黑色精靈,在茫茫白雪中嗅到了春天的氣息。
    “嘁!”我殺菌的X射線掃視完他後,低頭垂眼,盡自往樓裏走去,經過他身邊時,他站在大門中央,我不爽地說了句:“麻煩你讓讓。擋著大門會阻礙交通。”心裏補充:沒教養的小子,好狗不擋道!然後,繞過他往裏走。
    中途兩人擦身而過,他的身上有股大自然的清香,幽幽的,就像陽光的味道,聞著清新宜人,叫人難忘。
    擦身而過的瞬間我的腦子裏突然冒出《異鄉人》這首歌,其中一段歌詞是:沒有回家的行程,忘了思念的傷痕,偶爾的消沉,偶爾的興奮,交錯我的靈魂,sayonara未來像夢一樣,我和你可有相同去向,不用說擦身而過,也許我們會相遇在遠方。
    走了幾步,我忍不住回頭看向門口的少年,正好與他四目相對。時間定格。他是無意間回頭正好與我對視,我則是奇怪於跟他擦身而過的瞬間竟讓我想起了《異鄉人》這首歌。所謂紅顏薄命,見到他後我再次肯定我這一世不要絕世容顏,對他的美貌我並不嫉妒,雖然我現在醜得叫人心寒,但總好過再來一次前世的經曆,那個冰涼的雨夜總在午夜夢回時重現,我深深地害怕死亡。
    “兩位小哥,咱這客棧真的客滿了,這會兒就是皇帝老兒來了也沒地方住。你們要上學子觀還是明年開春了再來吧。”夥計好言相告。
    什麼,沒地方住!
    我哄著婧音來這兒就是為了過冬來著。當我們從風雪中來到春天般的棲鶴嶺,我說什麼也不要因為沒地方住而回到外麵冰天雪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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