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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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側第三座大樓是異端懸賞局上級幹部工作的區域,所謂的上級幹部即是指那些非部門人員,由正副局長、執行長、議員長、秘書長等若幹人組成,其掌有的權力可以輕易左右涅?之度的主體城市,外界動搖不得一分。
高層某間向陽的辦公室,拉開的窗簾讓明媚的光線絲絲縷縷照射進來,溫暖了整個寬大的空間。織繡著彩色雲紋的地毯從門外直鋪到牆角,柔軟宛如雲朵,為本是死板的地方添了些許浪漫情調。包了皮革邊的長條形桌子後麵,一個身著白西服的男人兩腿交疊架在桌麵,頭枕著靠椅一臉悠閑。
“原以為這次的行動會很無聊,結果還是留下幾個有意思的人給我啊。”撐開細長的眼線,男子微揚著唇角一笑,玩弄著一條銀製的逆十字掛墜,緩緩開口“我該好好謝謝你,鏡……”
屋內唯一不受陽光籠罩的蝸居暗角裏,走出一個身形柴瘦的人,滿臉狼狽不堪。他走到男人對麵的沙發前坐下,發白的麵色表明,他此刻的狀態並不良好“你是在挖苦我麼,京煜?”
低低輕笑,幹淨的聲線透徹似水,京煜挑起的眼角,裏麵閃著意義不明的光芒。“我這是發自肺腑的感謝。要知道,我可沒有聖人那個耐性,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坐在這個位子上。”語調一頓,他又道“嗬,不過看你的樣子,似乎被人整的很慘啊。”
談及此事,鏡的臉色馬上變了“那個女人有多種抗體,還真是超出我的預料。”五指屈起,捏緊的拳頭卻在微微發抖。他咧開嘴角,神情不由扭曲起來“竟然連我的靈體也毀掉了……若不是她的體質特殊,我是絕不會讓她活下來的!”
“也無妨吧?如果璃胤肯的話,你的靈體是可以修複的。”
“這我清楚,可如今莊園的任務沒有結束,還不是跟大人提出請求的時候。”稍微緩和一下情緒,鏡回道。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揚動眉尖,京煜的唇邊掛起一抹完美的弧度。
“不錯。”咬牙切齒地啐一口,他捏緊了手心“那些家夥真礙事,竟然在整座莊園淪為廢墟的情況下,還能活著出來!你最好不要大意了,他們可是會威脅道大人的麻煩。”
“嗬,這就是所謂的命不該絕吧,但是鏡……”墨色的眼珠溜到眼尾,京煜挑唇道“說實在的,我對你們很失望啊,修影他們明明有能力殺了西恒悠,卻因為幾個蠱師的出現退步了,自動放棄如此絕佳的機會。雖然我不討厭你們把麻煩丟過來,但太依賴這裏也是不行的。”
鏡冷哼“那是修影他們的問題,眼下人已經進入你的領域,袖手旁觀的話不太好吧?”
“當然了,該除掉的人總歸要除掉。”放下雙腿直腰,他的手肘支在桌上“人生其實是很乏味的,所以不想打瞌睡,就要盡量找樂趣。我啊,隻對兩種人感興趣,一類是強者,還有一類便是對手,而這二者的區別在於,強者是用來膜拜的,對手則是用來扼殺的。偏不巧,西恒悠是後者。”
聽得出他口氣裏的興奮,鏡的眸色暗下來。這個在異端懸賞局裏擔任議員長的家夥,可以算是組織裏最為怪異且不可靠的人了。在多年前鬼翼剛剛建立的初期,京煜不知如何得到消息,自動參與到他們的行動中來,享受著獵殺蠱師的遊戲。但另一方麵,他憑著超高的演技,不以真正露麵與懸賞局對立,在這裏瞞天過海,步步高升,以至於在鬼翼失敗後,還能安穩坐鎮。用一句話來說,他隻是因為欣賞璃胤的能力才加入進來,然一但喪失了興趣,他會毫不猶豫地背叛。“那你要怎麼做?”
“不費一兵一卒,一個星期就讓他收拾東西滾蛋。嗬,也保不準他連東西都不用收拾,就已經葬送在自己人手裏了。”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他的視線玩味起來。“有時候啊,蠻幹是不會有成效的,尤其是對付這種難纏的人。”
不清楚他哪兒來那麼大的自信,鏡質疑“一個星期?哼,你下的指標也太大了吧?”
“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
他是心有疑慮,但也了解這個人的手段與計謀無人可已與之匹敵。
“算了,反正結果很快就會揭曉,太多的解釋隻能當成是掩飾。”輕聲一歎,京煜道“不過有件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從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丟過去,他道“我想單獨完成這出戲。”
接住紙袋,鏡抽出其內的東西,卻發現文件上加貼的照片上的人他認識“這個紅頭發的小鬼……哼,想不到他還活著!”那個被困在自己世界裏的少年,本以為已經死了,誰曾想到他的生命力如此頑強,竟還殘留在世上。“你想利用他做些什麼嗎?”
“不錯,我要製造冤案。”神神秘秘地吐出幾個字,他聳肩“估計現在你還理解不了,所以隻要保持沉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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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陽光正值明媚,縷縷沐浴在這片戒備森嚴的地方,浸染開水波般的光澤。然即使是如此絕美的風景,那些穿著墨藍色製袍的人仍是視如空氣,匆匆趕往某處。
右側第一棟大樓的頂層是一間宛如羅馬教堂般的宏大會議廳,半圓形彩繪天花板上,無數垂掛的水晶燈星羅密布,迷旋眼目。下方是五層擺有紅木連體桌的圓形平台,如階梯層層懸高,到達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猛一眼看去,好似一場球賽的觀眾席。四麵是幾乎白皙到半透明的光潔牆麵,沒有多餘的色澤添染,幹淨的令人親近不得。
平台坐席的最低端是一塊空曠的圓場地,靠南邊有一處凸起的台麵,一張鑲著漂亮金邊的長桌與紅皮沙發陳設在上麵,似乎隻有身份特殊的人才能入座。
離會議還有半個小時,但廳堂已有不少人聚在了一起,這些著裝整齊不苟言笑的人,是異端懸賞局大大小小的部門幹部以及上級成員,要區分他們等級的高低,隻需從所坐的位置便可看出。
“這是真的麼?”第二層北邊座位上的一個中年男人訝然,看向身旁的另幾人。
“沒錯,我聽底下的人告訴我,有人親眼看到他回懸賞局了。”其中一位點頭肯定,掃了一眼周圍又壓低了聲音“大家來的這麼早,都是為了商量此事,雖然一部分人希望西恒悠能夠回來,不過……對我們來說是個麻煩啊。”
“原議員說的對,三年前就是因為有他,才使得事情越變越複雜。”
中年男人低頭沉吟,目光轉向下方,還有另一些人也聚成一堆談論著。“這事也不好說,局長的態度明顯是偏向西恒悠的,我們過多表態,隻怕會造成事端。另外——”瞟一眼桌上的文件,他皺眉“西恒悠連續職報告都寫好了,不點頭認同的話,也不適合啊。”
“但懸賞局不是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他把我們當什麼了?簡直就是蔑視蠱師的職責!”
“不錯,不能讓他留下來!”
……
廳堂裏這樣的聲音隨處可聞,但他們的牢騷、不滿與抗議卻起不到絲毫做用,比起這些小部門成員,真正能說話的是那群上級幹部。然不知為何,向來早到的領導人物,今日卻遲了許多。
……
正前方的朱紅色的門推開,一排衣著整齊的護衛小跑而來,開出一條沒有阻礙的路。隨後,幾個身著紅色長袍,黑色筒靴的筆挺男人走了進來,踏動地板時發出清脆的聲響,使原本喧雜的空間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這些人便是異端懸賞局的權威。
“局長很快就會到了,大家先入座吧。”領頭的一個男人抬頭掃視四方,斜削的碎發掩住了深邃如夜的眸子,他語調低沉,舉手頭足透著望不見底的城府。
聞言的眾人不敢怠慢,馬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他的繼續發話,因為此人正是局裏上級幹部中的執行長。
“想必大家已經得到了西恒部長回局的消息了,雖然現在會議還未召開,但有幾句話我不得不提前聲明。”宛如深淵般的聲音在空闊的環境中蕩開,一層層擴散,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執行長冷著麵孔,抬頭說道“對於西恒複職一事,大家可以盡情提出異議,但是,假若有人故意借題發揮的話,懸賞局會在最短時間內將其掃地出門!”
眾人聞言一怔,這番話裏有話的警告,顯然是有所針對。
“不錯,懸賞局此刻正麵臨著嚴峻的存亡問題,我們的目光應該往長遠來看。”執行長後方的年輕男子上前一步,頷首認同,他是另一位重要人物,異端懸賞局的秘書長。
議員長京煜就站在這兩人身後,看著他們一入場就下達“封口令”,不禁暗笑局長下手的速度夠快,雖然沒有及時籠絡到上級幹部中地位相對較低的議員與執行員,但將這兩個長官控製住,整個大局就差不多穩定了。瞧著那些在聽到這些話的人噤口沉默的神情,他想他沒必要為了這點芝麻大小的事把自己拖下水。
“是啊,西恒部長可是上一屆審核賽事件的大功臣,大家還是應該念及這些好處才對。”風度翩翩的把自己的“觀點”擺在那二人相同的立場上,京煜莞爾,心留卻懷著看笑話般的情緒,等待著接下來那場已無懸念的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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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局長司無若入場,近百號人同時起身,發出的聲響整齊的讓人不可思議。她被侍衛抬到場地中央的桌子前,坐在那個十分特殊的位置上,緊接著,地麵微微震動起來,那塊台子被一根幾人才抱得住的柱子徐徐托起,直到升至所有人都無法及的地方,形成一個孤立的“島嶼”。
“大家請坐吧。”在眾人半躬身過後,司無若得體地淡笑著,抬手示意到。又是一陣齊刷刷地聲音,待整個恢廓的空間徹底靜下來,她的視線移向一側,紅皮沙發的另一頭卻空空如也。柳眉微蹙一下,想說的話被這一發現打斷了。輕咳一聲,她不得不問“有誰知道副局長現在在什麼地方?”
四周太過空闊,以至於不用擴音器,她的聲音便能清晰地蕩漾起來,讓所有人聽到。然靜默一分鍾,卻無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接著,大概是等太久了,有人小聲竊語著。
“又來了,副局長究竟在做什麼啊?”
“嘁,肯定是在某個女下屬的溫柔鄉裏回不來了。”
“真是的,也太不像話了!”
……
突然,那即將被護衛關上的大門外,有一抹白影子跌跌撞撞衝進來,焦急地大喊著“慢、慢著,等一等,讓我進去!”門扉一頓,他順勢闖入,卻因所穿的褲子邊角太長而絆倒,重重摔在地上。
令人吃驚的是,全場百號人物,麵對這樣一個像是小醜的家夥,竟無人發出笑聲,而是冷漠地冰凍著一張臉,繼續看下去。
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抬起的臉頰還殘留著女人的口紅印,衣服不整地脫拉在肩頭,一副剛從床上起身的樣子。他尷尬地吞咽一下,怯怯掃過每一個人嚴肅到嚇人的表情,半天扯不開一個笑容。“抱、抱歉,我起晚了……”低頭整理衣服,卻發現套在身上的是一件皺邊的女式襯衣,不由紅了臉。
“副局長,這已經是你本月第七次遲到了,請下回無論如何也要注意好麼?”無奈這個因為父親是上一任局長才能擔任要職的人,司無若在眾多幹部麵前實在不願意多說什麼,暗自一喟,將視線移開。
知道她這番話是在指責,副局長溫日扯了扯衣角,被那麼多人注意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安,卻又無法再坐到高台上屬於自己的位置,隻得退到一邊找了個台階下。“哈,哈哈,我、我就站在這裏好了,大家不用介意,開會吧……”
他的廢話被眾人直接當成耳旁風,因為他不說,會議也照開不誤。巨型圓頂廳堂安靜下來,所有人員凍著一張臉沉默著,等待局長接下來的發話。
遠遠地,皮鞋踏動地板的單音似鋼琴彈動,在這死寂的環境裏響亮異常。緊接著,一個身形偉岸的銀發男子走了進來,抬起一雙看不出情緒的金色眸子,望著每一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微微躬下身,宛如深澗般的清冷嗓音蕩漾在絲絲空氣中,撩起一陣騷動。“異端懸賞局顧問部部長西恒悠,特向局長問候午安。”
司無若含笑,全然不理會四周響動的低語,說道“很高興你歸來,西恒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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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級會議一向輪不上星級雖高,但沒有實權的特派蠱師。所以朱紅色大門外,伯一川、聞洛和燕少行隻能靠牆站立充當風向標,側頭看著裏麵發生的一切。
“哎?這些家夥轉性了嗎?怎麼沒一個有意見的啊?”哈蘇瞅著場中央的銀發男子與那群嘴上貼了封條的幹部們,有點出乎自己意料。“平時都是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今天變成啞巴還真是不習慣。”
“的確有些非同尋常。”看不透坐在台上板著撲克臉的家夥們究竟搞什麼飛機,難得認同它的蘇哈疊起兩隻胳膊,視線又移到了另一邊,那個窩在角落裏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不過副局長也真夠遜的,竟然為了那檔子事,連開會也忘了!”
燕少行歎一聲,將兩隻木偶的腦袋轉過來“小聲點說話,別給我惹麻煩了。”收斂目光,他對此情形其實也是心有疑慮。
“本以為會有唇槍舌戰,但看樣子是我們多慮了。”環手於胸前的伯一川輕喟,卻並沒有那麼多心眼考慮這些異常現象。“可話說回來,悠還真喜歡把自己往危險上推啊。若不是局長對這件事早有準備,怕是他非但任不了職,還可能受到人身攻擊。”
聞洛聳聳肩“能回來就好,何必想那麼多?既然此事已無懸念,我們就回顧問部吧,等會兒召集起人員給他開個歡迎宴。”
另外兩人對視,覺得這個注意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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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還未落盡,厚重的烏雲便鋪天蓋地而來,迷漫了整個蒼穹。風獵獵刮起,席卷著看似太平的七葉市,如嘶如泣般回蕩著,遲遲散不去。到九點左右,承受不住壓抑的雲層終於砸下豆大的雨點,肆意飛濺開,頓時,空?的世界變得喧雜起來。
倚著軟枕坐在床上,在醫院護士們的堅持先才肯乖乖輸液休息的龍子鳴回頭望向一側的懸窗,目光突然多了幾分寂然。從離開日本到中國,從浮仕之度來到第二世界,他似乎一直在旅行著,完成一段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冒險。在這幾日荒誕的經曆裏,他總算明白當時笑無非不說真相的因由了,因為這個次空,這個地方,根本沒有真相可言。
玻璃窗外的雨珠串聯成線,又織成了密密的簾,迷離了外麵的天。暗自歎一聲,他雖然不習慣動腦思考,但更不習慣心懷憂慮,將視線收了回來。屋內,明城正躺在兩張椅子拚起的“床”上睡得渾然忘我,輕細的鼾聲與水滴濺的聲響混作一團。眸子再一垂,初櫻就趴在自己身邊,肩上披了條薄被子,此刻酣然沉浸於夢中。無奈地撇撇嘴角,大概是之前歇息太久了,現在根本提不上一點困意。
手指移動,觸到了枕邊冰冷的鐵器,龍子鳴借著暗中有限的光度,仔細打量自己的愛刀。那犀利雪亮的刀身已恢複奪目的紫紅色,不見絲毫異樣,連氣勢也是依舊的霸道。他不清楚邪刀變回來的原因,也不清楚曾經纏在它鋒刃上的黑氣又是什麼。隻不過……在鏡中握住它的一刻,他有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衝動,那種激蕩在胸腔裏的鼓噪,驅使他每一步動作,以至於在邪刀落下的一刻,連他也不敢相信,努力鑽研了多年的第九式,竟然在一夕間煥然徹悟。也許真如他家老頭子所言,武學的真正奧義不在於死求一計,而是心靈上的頓悟。
輕挑唇角,龍子鳴隻覺人生的誤打誤撞就跟做夢一樣,什麼都還未準備好,就已麵對了結果。雙眸合上,他在這段安靜中品嚐著這番不可思議,直到輕柔的嗓音打碎了這段沉默。
“雨下得很大啊……”
他愣一下,猛地張開眼睛,望向一旁不知何時醒來的少女,呐呐開口“你……怎麼醒了?”
即使在黑暗裏也依然閃亮的眸子抬起,初櫻朱唇上揚,表情不帶一絲汙垢“雨聲太大了,所以睡不著,你呢?怎麼不好好休息?”
“跟、跟你一樣……睡不著。”收起握刀的手,龍子鳴與她對視了一眼便垂下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感到他態度的不自然,少女不禁斂下了莞爾,微皺著眉一副不知該不該開口的樣子。“子鳴……那時候的事情,我很抱歉。”猶豫再三,她覺得還是說出來為好。“如果不是我的話,就不會害你受傷,是我……太喜歡依賴別人,才會總是給周圍的人造成麻煩……”
“哎?”突兀冒出的的話讓他回不過神。
“雖然你說過願意我留下來,可是……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無法與你們站在同一條線上。或許、或許一開始來參加審核賽就是個錯誤,不但不能實現哥哥的願望,還會傷害到其他的人……”劃下肩頭的長發掩住了白皙的臉頰,令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所以,我不能再繼續成為你們的困擾了,離開的話,想必對彼此都會好一些。”
龍子鳴嘴巴張了張,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初櫻……你想太多了。”
咬著下唇搖頭,她沒有抬頭“不,不是的……我被困在鏡子之外時,隻能眼睜睜看著裏麵發生的一切,什麼也做不了,倘若沒有我的話,你一定不會受困,我——”手指捂住發抖的雙唇,聲線忽然顫起來。“我為別人做不了任何事情,就像當年哥哥死掉的時候一樣,假如我開口阻攔,他肯定不會去比賽,更不會死在那個人手裏。是我漠視了了這些東西,總以為哥哥很厲害,那樣的悲劇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結果……結果卻是……”
低頭輕喃著栗然的子句,少女失聲半響,良久才又翁動唇角“子鳴,我不想拖累任何人,不想再讓重要的人為了我而拚命,我……寧肯離開消失沒也不希望再次經曆同一個噩夢。之前,大家都在安慰我,我也試著堅強一點,可又發現自己除了恐慌什麼也留守不住……甚至在地下隧道的時候,把哥哥唯一留下的東西也丟失了……”
心理莫名痛起來,盡管龍子鳴曾經非常受不了人哭哭啼啼,可現在卻在隱隱觸摸到對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時,慢慢意識到一些自己的失誤。手指抓緊床單又鬆開,他不知道怎樣的勸語能安撫她,隻得一歎“我……不是個很會表達的人,所以也說不出什麼漂亮話來,但是初櫻,我不覺得你有給我以及其他人添負擔。而且……在我暈倒後,是你救了大家不是嗎?其實,有些事情來得很快,根本沒工夫思考,就像我吧,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做蠱師,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但偏偏這些都在我還沒有準備好就發生了,所以……該做得總得做,一個人呆在原地也不是辦法對吧?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不重要,不過不要太自責就好……”
這番驢唇不對馬嘴的,八竿子打不著一撇的話,因為緊張而說得邏輯混亂,龍子鳴搔搔頭挖空心思地找名人名言。“我家老頭子曾告訴我,‘船到橋頭自然直’,盡管我也不了解這是什麼意思,反正就是很有道理就是了。啊……羅嗦了半天好像也沒得出個什麼結論?呃,初櫻,我隻是……你不用為我那麼操心啦,明城不是說了嗎?我的體質可是非人的,再來個十來二十刀也沒問題。當然,我不是說想要再去挨刀,總之——”繞來繞去,終於卡在了這兒,他是真的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潸然的雙眸緩緩仰起,擋在了額前的碎發劃下兩旁。初櫻看著這個不知所措,顛三倒四的人,神情裏的訝然逐漸散開。
“呐,我嘴巴比較笨,罵人還好,說大道理實在是不行,你能懂就懂吧,不懂也無所謂……”他咽咽口水,把櫃台上的紙巾盒遞了過去“心情不好就好好哭一場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斷線的淚珠在一瞬間停下來,少女怔怔凝望著他,許久,化開了心底的那一分哀傷,淡淡歎了出來。這個人真如他自己所言,說出的語句沒有半分欣賞價值,可是正因如此,他直白的真誠才讓人看得更清。“不知道為什麼,你這麼一說,我就不想哭了……”
“哎?”少年表情僵住,有點意外這個答案。
初櫻破涕一笑,抽出張紙巾擦掉了眼淚,之前的不快與傷感消失的幹幹淨淨。“前輩們說的對呢,我如果太自責的話,會讓你很困擾……對不起,因為受了天氣的影響,情緒稍稍有點失控了。”
“是、是嗎?”摸不著東西南北地結巴問道,龍子鳴眨了眨眼,漲紅了臉撇過頭去。
“你跟哥哥雖然不一樣,但有你們在身邊,我就傷心不起來,真奇怪……”眼睛還有些微紅,可她的心情卻恢複過來,笑得一臉燦爛。“你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呢,明明是我很沒用,還拚命找話安慰我,謝謝……謝謝你。”
如果剛才是個結巴,那龍子鳴現在就徹底是個啞巴。估計是從小到大混在男人堆裏的原因吧,他身邊突然多出個漂亮的女孩子,那些所謂的大男子主義,也隻能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了。
“我應該再努力一些,下一次……下一次就絕不會這麼沒出息了,對吧?”凝視少年遊離不定的神色,初櫻想,有他在身旁,自己是可以學著堅強起來。“那麼,我希望能自己保護自己,就請你來支持我,好嗎?”
他眼珠溜到眼尾,稍稍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了然到,她並不是個隻願做弱者的人,在思想深處,還是渴望鼓舞別人與自己,這一點讓他不由感動。呆呆點下頭,他紅著耳朵又作沉眸狀。
發覺到少年目光裏的恍惚不定,初櫻側頭看他,不解對方的反應。“你怎麼了子鳴?臉很紅,發燒了麼?要不要我叫護士來?”
龍子鳴觸電般直起腰,剛要說“不”字,一邊有人就提出了抗議。
“不必了,他那不是發燒,是熱的!”不知是外麵的雨聲太大,還是裏頭人說的話讓他肉麻,再也睡不著的明城從椅子上坐起,翻著白眼說道“真是的,又不是花前月下,哪兒來那麼好的興致大晚上散發荷爾蒙啊?嘁,再說了,我自認我這個電燈泡瓦度挺高的,怎麼你倆就能把我當空氣一樣忽略不計啊?”邊抱怨邊解開襯衫扣子,他可不想讓高溫融化了。
聽到這番嘲弄,龍子鳴像隻被踩了尾巴的猴子般叫道“要你管?睡你的覺去!”
“屁!我倒是想睡,但你倆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我能安心閉上眼睛嗎?”話說他的憤憤不平,絕大多數出於妒忌。“醫院是你家開的啊?就不知道體恤一下單身人士?!”
初櫻站起身,之前的氣氛轉眼就漫上戰火的味道。她張口想解決這兩人用眼神交鋒的局麵,可話還未出,又一個突響的聲音打斷了要說的子句。她怔了一下,看向右邊,此刻有人正禮貌地瞧著門。
“你好,請問龍子鳴先生在嗎?”示意過後,門把扭轉,兩個穿著異端懸賞局製服的男人走了進來,伸手打開了電燈。“很抱歉打擾到幾位,我們是懸賞局顧問部部長派來的人。”他們看向床上的人,說道。
聞言的明城起身,遲疑片刻“沒錯,他是你們要找的人,但是……悠呢?怎麼他沒來?”
“部長有要事在身不便前來,但他讓您與新生龍子鳴回局裏去。”其中一人點頭回道。
恍然了因由,他又道“你們的意思是……把他帶到懸賞局麼?悠已經順利任職了?”
“是的。”
有些訝然悠的辦事能力,明城摸著下巴皺眉“我還以為他之後會回來呢,結果竟要我們自己過去。”小小埋怨對方的考慮不周,他歎一聲“但龍子鳴現在的狀況不適合下床亂跑,而且醫院的治療水平要比局裏好很多,我不是很讚同馬上動身離開。”玩歸玩,鬧歸鬧,該正經的時候他還是個十分正經的人。
另一人麵露難色,看向病床上瞪著眼睛的紅發少年,不敢擅自做主。“那個……這是部長下的指令,我們當下屬的不好違背,不如您向部長通報一聲,隻要部長同意了,我們就能回局裏複命。”
“也好。”眼下也隻能與悠商量一下,明城掏出手機,撥號時龍子鳴卻提出了疑問。
“為、為什麼突然要去異端懸賞局?”不解這些人的做法,他道。
然初櫻慢慢找到了原因“大概是為了莊園那件事吧……”她又看那兩個後來者“是想找我們問話嗎?如果是那樣,我一個人去就好了,子鳴好需要好好養傷。”
二人走上前,背著那個蠱師衝他們微微一笑“不單是問話,而是想更好的保護二位,因為你們現在已經是逆十字團的目標了。”
……
終於接通了電話,明城等了半分鍾,另一頭有人回話了。
“這裏是異端懸賞局顧問部,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嗯,是繁月吧?我是明城,你叫悠過來接電話。”聽出是顧問部助理的聲音,他說道。
“明城?”對方愣一下“抱歉啊,西恒部長現在正在召集顧問部成員,恐怕暫時脫不開身,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好了。”
“是嗎?真麻煩……”他撇嘴回頭“跟你說你也做不了主啊,悠他多會回來?我有急事啊,他也不看看情況就下決定,那個紅發小子還——”話音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怔怔盯著麵前兩人的背影,手機“啪”一聲掉在地上。因為他清楚的看到,那兩個人的身上,一道由頸部延伸到腰部的傷口裸露在外,黑色的血跡染濕了衣裳,卻因凝固而淌不下來。
東西的摔砸聲引起了龍子鳴與初櫻的注意,投去視線時卻發現他眸子低垂,麵色凍結了冰霜。
“看來,有把握留在這兒是個明智的選擇……”許久,明城輕輕挑起唇角,伸出了手指,吐出話來。“你們還真是陰魂不散啊,竟然連異端懸賞局的人也敢殺呢。”知道他們到訪的目的已經變得不純,他伸出修長的指尖,在晃晃的燈光下忽然自動改變了形態,延展為尖銳的刀鋒。無需感到奇怪,因為明城正是變體型靈體的擁有者。
兩個被局裏派來的男子在聞聲之後突然變化了表情,眼角和嘴角向兩邊拉展,一臉猙獰地轉過了頭“你看到了啊,嗬……”
“是啊,很惡心呢!”五根指頭統統變為兩厘米寬的小刀,橫舉於眼前,他沉聲回道。
龍子鳴在他們轉身時看到了那道傷口,不由瞳孔放大,駭然向後挪了一下“他、他們……?!”
初櫻也清楚的見到了真相,捂著嘴巴後退。
“找死找到醫院裏來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腳尖踮起,明城目光冷冽一瞬,手腕揮過氣流,撕開層層阻礙,割斷了這兩人的咽喉,鮮血在下一刻噴濺如注。他轉身越過二者一側,抽過櫃台上疊放的新被單,拉住一旁受驚的少女,白色的布單子“嘩啦”展開,蓋住了三人。
兩個來者無聲無息地倒下,飛濺的血噴到天花板、牆壁以及地麵,這些被沾到的東西立刻冒起了青煙,如濃硫酸般腐蝕著,散發出難聞的焦味。
幸虧明城早料到會這樣,用被單擋住了血滴,沒事另兩個人受傷,但做了擋箭牌的布料似乎是在沒有可用之處。“啊,看來得拜托護士姐姐們再換一條了!”扯下白布,他咧嘴一笑,挑著眉毛看向地上那兩具已無生氣的屍體。
“怎、怎麼回事?”不解這一切為何會發生,龍子鳴咽咽口水問道。
“這兩個人已經成為別人的傀儡了。”手恢複原態,明城上前聳肩,看到兩具屍體中隱隱閃現的銀色絲線,眉宇蹙起。“有人殺了悠派來的手下,利用了他們。”
然不待一旁人明了原因,少女忽然驚叫一句,後退幾步“啊,他們、他們又活了?!”倒下的人背部有黑色的液體狀東西流淌而出,隨後,屍體在線的牽引下慢慢從地上爬起。
明城目光一沉,手腕灑脫地回轉,犀利的指尖便順勢揮斷了那些幾乎無形的傀儡線。心知危險正蟄伏於四周,繼續耗在醫院,這兩人的安全很成問題。“你們不能留在這裏了,初櫻,你扶著龍子鳴往出逃,我估計……醫院裏不止他們遇害了。”然他思索深處卻還有未解的疑惑堵在胸口,這兩個被殺死的人到底是何人所殺?凶手又會是誰呢?
見死骸徹底沒了動彈,初櫻點頭回應“好的。”
可龍子鳴卻不肯糊裏糊塗地走掉,扯下手臂上的針頭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會死掉?難道——”預感到什麼,他整個人一僵,拿起邪刀從床上下來,扶著櫃台往門外而去。
“等等,子鳴!”少女追上前,他卻拉開了病房的門,然後就看到——
昏暗的長廊內,鮮豔的血跡肆意蔓延,拖出一道又一道長痕。三個麵目猙獰的人倚牆而倒,脖頸處的大動脈被利器一分為二,不斷有血流淌而下。然就是如此驚駭的一幕,空氣中卻沒有一絲腥氣,反倒彌漫著一股甜甜的淡香。
他們在屋內呆了這麼久,卻根本不知災難是何時降臨的,而且……“他們是被誰殺的?為什麼,為什麼會……”龍子鳴雙唇發抖,臉霎時蒼白了。
“不清楚,也許是這兩個死後的人所殺,也許……是另有其人。”剛才他們進門時,明城沒覺得有絲毫不妥,但當看清他們的這麵目,不由得震驚。因為連自己這麼出色的蠱師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實在是說不過去“得趕緊離開這兒了。”
“但是——”紅發少年回頭,胸腔收壓著空氣卻吐不出後麵的字。
“還不明白麼,搞出這麼一出的人,目標正是你倆!現在單靠我一人保護,你們隻有死路一條,先趕緊撤離吧!”拿起桌上的包,他笑道“別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要知道,一個成功的蠱師,是要有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心理素質,你還嫩著呐!”
被這一幕又一幕的景象所駭然的初櫻雖然恐於現狀,但也拚命告誡自己,要想不拖累別人,就要盡可能前行。“那麼……明城前輩,我們要逃到哪裏去?”
“唔,這是個問題。”略思小會兒,明城摸摸下巴還沒得出精辟的對策,接著就聽到門另一端,有人骨摩擦所發出的“咯咯”響動,不禁無奈道“看來我們得先熱熱身,才能活著走出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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