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風和。
    蓮花開過一重，落過一重。
    負手臨風，衣帶翻卷。
    玉麵無暇，長發束在紫玉金冠中，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人裹在一身雍容金緞披風裏，眼睛眺望著無垠碧水，蒹葭蒼蒼。
    “主上，您這次來北華為的隻是公主和和親的事麼？”鳳無鸞垂手侍立一旁，恭敬問道。
    “不然，無鸞以為呢？”
    “無鸞不敢妄加揣測聖意。”秦桑低的語氣讓鳳無鸞有些緊張，趕忙低下頭。
    秦桑低倒是沒生氣，語氣平淡：“這次我是一定要帶非兒回去的。北華的水不淺，她想助烏辰奪回太子之位，恐怕是不容易的。”
    “主上對公主的心意，屬下都明白，但是這次公主心意堅定，未必會聽主上的話。”
    “她不聽也由不得她，她當這裏是南詔，我會由著她胡鬧麼。段天樞現在顧著當年的情分，還未對她出手，若是非兒真把他逼急了，憑天樞公子的冷心冷情，像上次把非兒關在無涯宮一樣的事，他也一樣做得出來。”
    “主上似乎很是了解天樞公子。”鳳無鸞小心看了一眼秦桑低。
    秦桑低正沉浸在思緒中，緩聲道：“段天樞也算我師弟，當年龍孤涎從沒有把我們真的當徒弟指點過，隻不過對非兒稍微點撥一二，但是，幾年相處下來的同門情誼還是在的。隻可惜……”悠悠收住，眼神飄得更遠。
    鳳無鸞不敢接話，隻能在一旁安靜立著。
    現在的秦桑低早已不是曾經那個任人欺淩的軟弱少年了。帝位可以讓一個人飛速成長起來，也可以讓人飛速改變，現在的秦桑低，她已經看不清了。
    “對了，驚鴻和陸相此次未和本王來北華，你若是想念他們，就即刻回去吧，也好過在這裏陪著非兒胡鬧。”
    鳳無鸞低下頭：“不必了，微臣暫時還不想回去。”
    秦桑低輕笑：“你是不是又和驚鴻鬧別扭了？謝將軍隻是嘴上擰了一點，心卻軟得很，你一回去，包準他就什麼都忘了。”
    鳳無鸞沉默。
    秦桑低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指著遠處芙蓉江上點點白帆，輕聲道：“那麵金字銀底的樓船可是金財神的？”
    鳳無鸞眯眼望過去。好大一張“貴氣逼人”的船帆，銀粉鋪底，上麵還寫著個龍飛鳳舞金光燦燦的“金”字，這麼俗氣又暴發戶的船，除了金財神的，還能是誰的？
    果然，樓船裏走出一個圓臉笑眯眯的人，興奮地衝著他們的方向揮了揮手，嘴裏叫著什麼，可惜隔得太遠，聽不清。
    秦桑低身旁的影衛請示了一下，得到準許之後，燕子三抄水，就躍到了少說半裏開外的樓船上。
    不到片刻，一臉興奮的金財神就被影衛夾在胳膊底下，大呼小叫地到了秦桑低麵前。
    “南詔王的人就是不一樣啊，金財神我想不到也飛起來了，飛起來了啊！”嘿嘿傻笑著，衝秦桑低行著禮。
    秦桑低微微一笑，抬手讓他免禮。
    “聽說非兒這幾日一直叨擾府上，想必添了不少麻煩。現在我來了，非兒也就不必再回去了。金老板看，這樣可好？”雖是商量的口氣，可是顯然沒有給金財神留半點拒絕的餘地。
    金財神麵有難色：“這……”
    “我暫時，還是會住在金財神府上的。”莫笑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淡色紗衣罩在錦繡繁花的羅裙外，清風浮動，漾起點點絲光。雲發如絹，一些散開在頰邊，襯得麵瑩如玉，吹彈可破。
    金財神得救似的趕緊湊到莫笑非身邊去，這個南詔王可不似傳聞中柔弱堪憐啊，聽說也是個嬌滴滴香噴噴的美人，怎麼見了真人，相差這麼多，美人還是美人，不過就是冰山了些。
    秦桑低看莫笑非的眼神一下子就柔軟了許多：“非兒，外麵風大，我不是要你好好休息麼？”語氣透著責備，但是還是軟的。
    “昨日和你長談時，已經告訴你我的想法了。我既然心意已定，就不會輕易改變。你處理了和韶光公主的事以後，就回南詔吧。國不可一日無君，你逗留北華，總要替南詔的朝臣和子民想想。”
    “今日我已和北華王約好談韶光公主的事，本來稍帶一會就要去告訴你，讓你和我一起進宮的。”
    “我？進宮？”她以何種名義進宮？
    秦桑低像是猜出她的心思，笑道：“你是南詔德榮權重的朝鳳公主，隨我見見北華王，有何不妥？”
    朝鳳公主已經被深鎖在斷腸絕情的別心穀了，現在活著的人是莫笑非。
    再提到她還曾做過南詔聖眷隆澤的朝鳳公主，好像已經隔世。
    “還是……你心裏就隻惦記著烏辰那小子？”
    “烏辰在別心穀對非兒照顧有加，現在我回報他也是人之常情。”
    秦桑低輕歎一聲，對影衛使個眼色，讓人把金財神帶開。
    “你就為了區區一個烏辰，真要和知天命，曉天機的天樞公子對著幹麼？能看到從前未來，如果不是他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會覬覦北華帝位？”
    “天樞公子隻能參他人的命運，他最後的下場未必好得到哪裏去。”語氣森冷，還透著一絲恨意。
    秦桑低臉色晦暗不明。
    一隻白鴿安靜落在秦桑低肩頭，打破二人之間的岑寂。
    秦桑低拆開鴿腿上綁著的紙條，略略一掃，放在手中一撚，化成粉末，揚在風裏。
    信鴿很是華麗，羽毛背麵上刷著金色粉末，展翅飛走的時候，才看見翅膀下的一片金光。
    秦桑低並沒有對信的內容說什麼，隻是臉色比起剛才更難看了些。
    “非兒，今日你先回去，我改日再把你接來。”
    秦桑低態度的忽然轉變讓莫笑非有些好奇：“是有人要來麼？”
    秦桑低點了點頭：“一位貴客。”
    ……………………………………………………………………
    列坐春風未匝年，何期化雨遽成煙。
    白天還晴空碧落，夜幕低垂，也帶來瀟瀟雲雨。
    芙蓉江一片煙雨朦朧，江楓漁火更比平日多添一抹淒豔。
    “我見過你的‘大師兄’了。”烏辰臉色冷冷的，比平日裏就高傲卻別扭的樣子更拒人於千裏之外，“他找過我，要我別再纏著你了。”
    “哦？那你是怎麼說的？”好笑地看著烏辰，眨眨眼睛。
    “哼，他不讓我接近你，我偏要！更何況，又不是本宮巴著你你不放，他憑什麼這樣指責本宮！”美少年還是美少年，隻不過這惡狠狠的表情不太搭。
    “他隻是擔心我，並沒有輕視你的意思。”
    “秦桑低他自己不是也靠著你和別人的幫忙才謀權篡位，當上南詔的昭陽王。現在他萬般阻撓，不知道是存的什麼心思。今天，舅父來找過我了，今晚宮裏有一場夜宴，你與我同去。”
    窗外暮雨蕭蕭聞子規，夜黑得濃鬱。
    “我……還是不去了吧。”
    “你是擔心被龍孤涎他們知道？不用擔心，這次是家宴，舅父不過是想讓父王知道，我還沒死呢，他想立段天樞為太子還早了點。母後和祖母也會站在我一邊，半個朝廷都是李姓的人，北華的天下姓百裏，也是因為李家同意。”
    “你是打算依靠外戚的力量了。”
    “不然呢？難道要靠秦桑低麼？這個人我從一開始在喜龍門就討厭他。”烏辰臉色暗了暗，“總覺得他討厭得很，比段天樞，還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