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芒城的格局很是奇特。自原點向東北，正東，東南，西南，正西，西北輻射成六芒星形狀。而正北正南則不成芒刺。
    馬車趕得不快，窗外追芒城裏車水馬龍，市井嘈雜之聲都悠悠傳進來。
    金財神也不知道賣的什麼關子，今日一大早就把她們兩人折騰起來，轟上馬車，也不解釋，就給了車夫二兩銀子打賞，叫他趕緊帶她們上路。
    要知道，想讓一毛不拔的金財神打賞二兩銀子，簡直比鐵樹開花，六月飛雪還難。
    鳳無鸞無聊的靠在軟墊上，一臉興致缺缺。
    馬車吱呀一聲停住，外麵傳來車夫的聲音：“二位小姐，到了。”
    鳳無鸞先坐不住，一把掀開珠簾：“哼，我看看到底是哪裏……”叮叮咚咚幾聲脆響，鳳無鸞卻好像喉嚨被堵住了一樣，話音漸漸消失了。
    莫笑非在她身後笑道：“怎麼了？你在發什麼呆？”緩緩起身，腳踝有些不便，慢慢移到前頭，看見馬車下站著一個她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驚鴻停白雪，蘆花轉瞬飛。
    他依舊春山如笑，站在沐沐暖風中，發絲晶瑩，泛著玉一樣的光。
    溫潤眉宇，好像能包容一切。
    隻是，為什麼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卻隻有他還好像那個白雪一樣的少年。
    段天樞，你憑什麼？
    笑如春曉新月，發絲間都帶著淡淡春風，好像輕輕一動，就抖落滿地楊花白雪，她的聲音溫柔，仿佛還是那個不諳世事的莫笑非：“二師兄，想不到又見麵了。”
    “我總有種感覺，會在這裏遇見你。就在這裏等。”他隻是輕輕一笑，就好像滿城木芙蓉都開到爛漫。
    他怎麼還能如此純潔美好，好像一切醜惡都與他無關？
    嘴角依舊笑著，輕輕點下頭，探身要下馬車。
    段天樞走過去，在旁邊等著，伸出手，等著莫笑非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莫笑非抬起頭看他一眼，淡淡一瞥，抓著門框，吃力從馬車上滑下，隻是看著他的眼，還是那樣帶著輕輕笑意，很輕很輕。
    段天樞神色不變，緩緩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他依舊春山如笑。
    “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固執的人。”莫笑非微笑，“我果然沒看錯。”
    段天樞不說話，嘴角的笑意不增不減，眼中掠過什麼，可是快得讓人以為自己看錯。
    一別經年，再見之時，是狹路相逢。
    笑著在他身側擦身，長發拂過裙邊的簇簇夏花。
    “等等。”伸手拉住就要錯過的莫笑非，白色廣袖在風中蕩起，鼓成一片透明的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麼？”
    莫笑非勾起唇角，瀲灩如雨後濕潤的桃花，反問道：“那你還想我怎麼看你？”
    輕輕放開手，讓莫笑非的衣袖從掌心慢慢滑落。
    聲音遙遠，縹緲似隨風飄散：“我不後悔。”
    笑靨如花，眸似清泉，柔順長發未束，散漫披在肩上，微微一動，溢彩流光。
    鳳無鸞一見來人，俯身跪下：“微臣參見……”
    “免了。”輕輕一揮手，月白廣袖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回首一笑，皎月春花：“非兒，我來了。”
    長身玉立，笑語嫣然。眉目仍舊如畫，似是當初的清澈少年。
    從台階上走下，停在她眼前，伸手拍拍她的頭，動作那樣親昵熟稔：“吃了苦，不怕，我來了。我們，回家。”
    回家。
    南詔千裏湖澤，蓮花萬頃，在眼前鋪展，就像一直要開到天上去。碧玉竹樓，似錦繁花，朝暮晨昏，沁潤在薄霧飛煙中的地方。
    輕輕一笑，她說不出話。
    鳳無鸞見到秦桑低很是開懷：“王……主上這次親自來北華，所謂何事？”
    “為了韶光公主的事。”秦桑低皺眉，麵色有些凝重，似是事情遇到什麼阻力，但轉而舒眉對莫笑非笑道，“不過，還是為了非兒。要不是我在無鸞身邊安插了人，都不知道她竟然背著我偷偷來見你呢。”
    伸出手臂，緊緊把莫笑非摟在懷裏，聲音低啞：“你都不知道，我知道你被龍孤涎丟在別心穀的時候，我……有多害怕……”
    “恩。”輕輕答應一聲，想伸手，拍拍他，卻還是放下。不感動是假的，心裏清楚他對自己的好。隻是莫笑非，你已理不清這般紛亂情仇，不要再招惹更多的人了。“我沒事。隻是在穀底修養了一陣子，就被人救出來了。”
    “金財神？”秦桑低還是抱著她沒有鬆手，像是個得到失而複得玩具的孩子。
    心裏雖奇怪秦桑低怎麼會對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但是想到，許是眼線報備的也就沒有多問。反而道：“聽無鸞說了你和韶光公主的事，你是來迎娶公主回南詔的麼？”
    秦桑低微微一僵，過了一會，放開莫笑非，看了她一會，道：“這裏不方便講，咱們進去說。”
    莫笑非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眼前氣勢恢宏的宅邸，看得出，北華王還是對秦桑低很是看重的。
    回頭想看一眼段天樞，卻發現，他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秦桑低攬過她的肩，輕聲道：“非兒，看什麼，我們進去吧。”
    手隨隨便便就能攬住她的肩，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秦桑低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纖弱少年了。眉宇間器宇軒昂，鳳章龍姿，他已經是一個手握天下五分之一的帝王了。
    所有人，都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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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龍門從來都不是一個有人情味的地方。
    端午節裏門裏發的粽子又沒有送到她的碎蓮居裏。
    和她一樣沒有收到粽子的，還有被人當成瘟疫一樣的大公子，秦桑低。
    手裏拿著用幹艾葉編的蒲團，興衝衝地跑到秦桑低房裏去。
    沒有粽子也沒有關係，她又不喜歡吃。
    大師兄~~大師兄~~拖著長音在門外喊他的名字。
    門裏一片寂靜，平日他都不愛出門的，今天是去哪裏了？看了一眼手中還有草香的蒲團，小心翼翼推開沒有上鎖的門。他這房裏一窮二白，也不像她還有些綠蟻大人給的補貼，就是賊也懶得翻他的屋子。
    隻是出乎意料的是，房裏不僅有人，還是有兩個。
    秦桑低好像睡著了似的躺在床上，床沿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她，她看不出是誰。
    你忍得真久。背影的聲音很熟悉，可是偏偏她就是想不起來這是誰。
    秦桑低還是閉著眼，可是聲音清明，彼此彼此。我想要的很簡單，而你不同，你想要的比我的要更難得到一千倍，恐怕你忍的時間還要比我久得多。
    背影輕輕一笑，入瀑黑發沒過腰際，隨著他的笑輕輕抖動，有時候，我真是不知道應該佩服你韜光養晦，還是鄙視你寡廉鮮恥，連龍孤涎的床都上，真不知道你為達目的還能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房間裏安靜了很久，隻剩下均勻的呼吸聲。
    你功力不至於這麼淺，區區一點迷魂香就讓你神誌不清吧。
    秦桑低沒有再偽裝，輕笑出聲，當然不會。我隻是在想，我不擇手段，而你是謙謙君子，隻是，英雄隻以成敗論。你若是費盡心血，卻還是不能得到你想要的，那你如今這番話在那時聽來，該有多可笑。
    背影也沉默了很久，輕歎一聲，你何必如此偏執，真叫人喜歡不起來。
    秦桑低好像賭氣似的說，誰要你喜歡。待我大事舉成之際，喜歡我的人還不是多如過江之鯽。
    隻是那時又有幾個真心呢？
    秦桑低冷笑，你未免管得也太多了。
    不錯，我管得是有些多了。那在下就告辭了，你好生修養吧。桌上的粽子趁熱吃，別等到涼了，貯積寒食。
    秦桑低含糊答應一聲，抬起頭來，臉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晰。
    背影緩緩轉過身來，莫笑非馬上就要看到他的臉了，心裏正高興，卻忽然覺得肩頭一痛。
    眠香針……